书名:小祖宗[综武侠] 作者:奚染 李葭离开天山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将来让她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不是她的小无相功和生死符,而是她的辈分和读心术。 李葭:“你知道吗,南帝要喊我姨奶奶,你和他平辈相交,那你准备怎么喊我?” 黄岛主:“……”我明天就跟段智兴绝交。 李葭:“绝交还要挑日子,你这个人是不是太讲究了?” #我劝你不要在心里回答我的话,也不要在心里想和我有关的事。# ·甜爽流综武侠 ·女主辈分奇高,有特殊能力,男主就是文案上那个 ·主场《天下五绝》+《四条眉毛》+《例无虚发》+《孪生兄弟相杀》 ·周三(6.5)入V,谢绝转载,感谢支持 内容标签: 武侠 天之骄子 异能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葭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梅花美人01 天山北麓,迷迭冰谷。 谷外春尚早,谷内却因得天独厚的地势,常年春暖花开。 李葭拎了一个比她手大不了多少的包袱,站在花海边,笑吟吟地和早起当值的灵鹫宫弟子们打过招呼。 “葭姑娘,你真要下山去呀?”点过几次头后,有胆大的少年弟子忍不住这么问道。 李葭啧了一声,说没办法,我不下山,你们宫主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问询的弟子:“……宫主平时最尊敬您了。” “那可不,辈分摆在这呢。”李葭觉得这是应该的。 她话音刚落,花海另一侧,就传来了一道令普通灵鹫宫弟子不敢偷闲的温润声音。 那声音透着一股无奈,显然是冲李葭来的,道:“我那是跟您开玩笑呢,姨奶奶。” 来人正是灵鹫宫这一代的宫主,李葭的侄孙。 虽然两人隔着两代辈分,但年纪却十分接近,灵鹫宫主穿过花海走到她面前站定时,乍一看甚至不像她的侄孙,更像她的兄长。 他看着李葭,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里有疑惑也有试探,好一会儿后才继续道:“您真的打算走?” 李葭眯着眼,笑容很是清浅,不过眼角处还是漏出了一丝狡黠的光。 “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在心里想跟我有关的事。”她说,“我可全听到了,你其实也盼着我赶紧走,好方便你树立威信呢。” 灵鹫宫主李溯:“……”这我也没法控制啊! 李葭:“姐夫就控制得很好啊,你作为他的孙子,就不能学学他吗?” 她口中的姐夫是灵鹫宫上一代主人,出身少林的西夏驸马虚竹,也就是李溯的爷爷。 是的,虽然年纪和虚竹的孙子差不多,但论到辈分,李葭是和虚竹一辈的。 她和虚竹的妻子一样,出身西夏皇族。不过相比那位受宠到能办一场邀尽天下英雄招亲会的公主,她的身份就比较不起眼了。 她只是一个在西夏皇室向来没有什么话语权的王爷的老来女,还曾因为一生下来就生怀异术而差点被烧死,好在被虚竹及时救下,带回了灵鹫宫抚养。 至于她那身天生异术,则就是她方才对李溯用的“读心术”。 当年她还只有四岁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个能力有多特殊,听到大人们在心里提她说她,直接仰起脸问了:“父王为什么说葭葭烦人?” 这样一句话蹦出来,她那六十岁才有了她的父王是何反应可想而知。 最后一堆人围着她,用各种话术把她的读心能力试探了个七七八八,并得出结论——这孩子可能是个妖怪,还是选个日子烧死吧。 虽然这个烧死的处置是背着她商量的,但李葭会读心啊,之后再见到自己父王的时候,立刻听到了其内心所想,吓得魂飞魄散,直接在宫宴上哇哇大哭起来。 巧的是那正好是虚竹娶了西夏公主、率灵鹫宫部众退隐江湖后,唯一一次回西夏皇都赴宴。 他本意只是想接一个孙子去灵鹫宫学武,却不想参宴途中,碰上了李葭这惊天一哭。 活到他那份上,什么样的稀奇古怪没见识过啊,再兼他出身少林,从小慈悲为怀,问清原委后,当即表示不过是能听到部分旁人心声罢了,哪算得上妖怪。 “你们若实在害怕,不如将这孩子交给我,我带她回灵鹫宫好生教导。” 他是武林泰斗,也是西夏历史上最尊贵的一位驸马,他都这么说了,西夏皇室这边也就卖了他一个面子,让他在宫宴结束后带走了李葭。 之后李葭就被他带回了天山,入了已然从缥缈峰搬至北麓迷迭冰谷的灵鹫宫。 他也没要求李葭不再用读心术,反而一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灵鹫宫上下,要他们以平常心待之,千万别把小姑娘当成妖怪。 可能是灵鹫宫出世太久,宫内众人的待人接物标准本来就和外界不一样,李葭来了灵鹫宫后,竟真的无一人将她当妖怪看,相反的,随着她一天天长大,灵鹫宫弟子们还越来越亲近她喜欢她了。 不论男女老少,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见李溯之前叫上她一起,方便更好地揣摩宫主的心意。 对此,李溯的态度是——姨奶奶我求您了,给我留点面子吧!别再让他们知道我只是假装生气假装发火了! 虚竹彻底退位云游四海去之后,李溯就执掌了灵鹫宫,成了宫主。 李葭从那时开始逗他,逗了两年后,终于觉得这游戏没啥意思了,于是昨天晚上李溯老话重提之际,她思索了片刻,对李溯说:“那我下山去吧。” 李溯从小到大,不知被她诓过多少次,自然没当真,结果今日一早,他还没看完小弟子们晨课,就得知李葭真的收拾了包袱准备下山的消息。 他只好匆匆赶来,解释自己并无赶姨奶奶下山的意思。 李葭听他颠来倒去地解释了好久,越解释越诚惶诚恐,不由得笑道:“好了,你放心吧,我真没生你的气,更不是因为生气才想下山的,你就当我是去玩的吧。” 李溯:“……”可是您一个人—— 没等他想下去,李葭又接着道:“一个人又如何?你莫忘了姐夫说过,我的小无相功比你练得好,行走江湖绰绰有余。” 虚竹还真这么说过,李溯无法反驳,只好开始尽晚辈的本分。 他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玄底金边的锦囊,一面递过去一面诚恳道:“您若真要下山去……去玩,那还是带上这个吧,以备不时之需。” 李葭都没问这是啥,一把接过来,道了一声谢,便说她要下山去了。 李溯忍不住追上去:“这管哨您知道该怎么用吧?” “你不是都在心里说了吗?”李葭反问。 “……”又对我用读心术! “不是我想对你用。”李葭第不知道多少次严正申明,“是只要你在心里回答了我的话,或者想了和我有关的事,我就能听到,我也不想听的啊。” 李溯扶额:“好吧,怪我。” 李葭满意了:“乖啦,等我下了山,你就可以放心装凶了,没人拆穿你了。” 说完这句,她直接一个凌波微步越过了李溯,往谷口方向跑了过去。 李溯本来还想再多叮嘱几句,但想到凭她的本事,就算他不追过去说,她也一样能听到他的想法,就没有再动了。 另一边李葭出了迷迭冰谷后,就迅速沿着灵鹫宫建的密道,下到了离山脚只有百来丈的地方。 密道的出口被初春的残雪掩盖,从外面看完全瞧不出任何端倪,李葭从里面出来后,扫了一眼面前的下山路,而后便哼着歌一阵风似的掠了过去。 别看李溯担心得不行,但事实上李葭离宫下山的经验并不少。 只是过去两年里,她多是溜下来去南麓的村庄里转一圈,最多一两天就回去了。这回她打定主意要好好玩一趟,第一个目的地也还是那里。 没办法,就算她想去别的地方玩,也得先去买一匹马,否则用走的入关,还不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置办了一些出远门所需后,李葭终于踏上了入关的路。 她不赶时间,一路上走走停停,结果光是从天山到潼关的这段路她就走了快两个月。 潼关是西域和中原的分界,关内关外,几乎是两个世界。 李葭初入中原,对一切都好奇得很,所以入关之后,速度反而又放慢了一些。这天她从一个茶水铺老板娘那得知了附近有一座马场,除了卖马,还跟初入潼关的商队们做草料生意,便问了位置寻了过去,打算请自己的小黄马饱餐一顿再继续上路。 她按老板娘说的方位,寻到了那座马场入口,却发现里面的人正慌不择路往外跑。 李葭:“???”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她迎着蜂拥而出的人潮问了这么一句。 往外逃的人忙着跑,自然不会特地停下来回答,但李葭本来也不用他们出声,她只需要有人在心里应一下她这句话而已。 果然,下一刻,就有前后十几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她定神听完,大概了解了情况,原来是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剑客找上了这里的老板,说是来杀他的,这会儿就在里头呢。有个客人帮忙出手拦了拦,和这剑客打了起来,其场面过于可怖,所以才吓得马场的伙计小厮们四散奔逃,生怕被卷入其中。 李葭这一路上,也算见过好几个所谓的江湖高手了,但放到灵鹫宫武学的标准里,无一不是上不了台面的家伙。 因而就算她听到了十几个人的害怕心声,她也没打算因此退避,反而还对那两个正大打出手的人产生了一丝兴趣。 这么想着,她干脆牵着自己的小黄马,逆着人潮进了马场,凭着过人的耳力,辨出那两人动手的地方,毫不犹豫踱了过去。 “咦——”过去看清不远处一黑一白两道正交手的身影时,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她发现那群伙计小厮倒还真不算夸张,这两人的武功都相当好,而且打起来的场面也的确配得上一句可怖。 “西门公子!”打至一半,穿黑衣的那个先开了口,“你我武功本就相差无几,与其穷尽力气相斗,不若停下来将话说说清楚,你看如何?” 着白衣的却不配合,又是一剑过去,道:“没什么好说的,我要杀他,你要保他罢了。” 李葭听到这话,忍不住偏了几寸目光,朝其剑锋所指方向瞧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神容狼狈的中年人,已然受了伤,正瑟瑟发抖着,看打扮大约就是这马场的主人了。 而与此同时,那个黑衣青年为应对那一剑,也再度抬了手。 李葭看到他起手那一式时,便下意识睁大了眼,脱口而出道:“一阳指?!你是大理段氏的人吗?” 放在平时,她这么问了一句,对方不管想不想回答,都会在心里有所反应,然后她就能听到其心声。但此时面前两人正交手至紧张处,谁都没空立刻分神,她也就没能等到其反应。 不过她等到了马场老板的反应。 那马场老板看看交战中的两人,又看看她,因她那句话,心里闪过了一个果断的想法。 他在想:大理段氏可是个好靠山,听眼前这个丫头片子的意思,好像也和他们有点关系?那不如趁此机会求一求她,让她和那个黑衣服的冤大头合力把西门吹雪杀了,好助我脱困! 李葭:“……”不好意思,因为和我有关,我全听到了呢。 她眯着眼,目光扫向那马场主人,问:“那位西门公子为何要杀你?” 马场主人迅速开始演:“我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他!” 他这么说的时候,西门吹雪也冷声答了这句:“他败了,便要死。” 而事实上,这两人内心的想法是这样的—— 马场主人:那小子不知从哪里查到了我奸杀寡嫂一事,关他什么事啊怎么就跑来杀我了?! 西门吹雪:欺侮无辜妇孺,该杀。 李葭听完一阵无言,不过好歹确定了马场主人并不无辜这件事,那也就意味着眼前这个用一阳指的黑衣青年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她忙运气上前,以小无相功的玄妙法门,隔开两人,迎上西门吹雪的目光,道:“西门公子,你只消多解释一句,让我身后这位朋友知道他护了个欺侮寡嫂的奸人就好了,何必非憋在心里呢?” 西门吹雪:“……?!”她怎么会知道? 李葭:“你俩刚刚告诉我的呗。” 她这么说着,还把自己听到的那两句心声重复了一遍。 话音未落,马场主人就吓得叫了起来:“你你你……你是什么妖怪?!” 西门吹雪反应没这么大,不过也皱着眉在心里疑惑了一句:是有些像话本的山魅精怪。 李葭抿唇一笑:“我不是妖怪哦,我是——” “……姨、姨奶奶?”话说一半,身后的黑衣青年颤抖着声线如此试探道。 第2章 梅花美人02 听到这个称呼,李葭不由得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身后那人的心声也响了起来——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会读人心还会小无相功的人了吧? “那的确没有。”李葭往边上挪了一步,侧身回头答道,“那你知道我,还会一阳指,肯定是是大理段氏的人吧?” 段智兴适时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还道:“我十年前随皇祖父上过天山,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 李葭:“……是你啊,第一次见面以为我练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那个小太子。” 段智兴有点尴尬地点了头:“正是我。” 十年前,他祖父段誉把大理帝位传给他父亲后,曾带着他上过一次灵鹫宫看望虚竹。 那会儿虚竹刚把李溯和李葭接到灵鹫宫没多久,两人连武功都还没正式开始学呢,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花海里捉迷藏,而李溯控制不住总是要在心里念叨李葭这个姨奶奶几句的习惯在那时已初现端倪。 段智兴年纪比他们俩大了不少,那时已十五了。 李溯见了这个和自己同辈的哥哥,非常高兴,立马给他介绍李葭:“这是我们的姨奶奶。” 段智兴:“???”啊?!难道又是个天山童姥吗? 李葭听到了他内心所想,一本正经纠正他道:“你想多了,我还有两个月才满七岁,不是散功返老还童。” 段智兴顿时受到了更大的冲击,愣愣地盯着李葭看了半晌,都没能憋出一句话来。 好在他惯来是个想得开的人,短暂的冲击过后,也接受了自己要喊一个七岁不到的小女孩姨奶奶的现实。 比起这诡异至极的辈分,李葭的读心术,似乎也没那么骇人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只要别在心里应她的话想和她有关的事,她就什么都听不到。 段智兴在这一点上比李溯有天赋得多,他在灵鹫宫住了两个月,除了头上几天有被李葭听去几句心声外,后面的时间里,完全没有再被听去什么。 若非如此,李葭也不会隔了十年还对他印象深刻,以至于他稍微提了一句,她就全记起来了。 李葭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大理应该离这挺远的啊。” 段智兴就说,他是听闻了一桩令中原武林人心惶惶的大案,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来的。 李葭疑惑:“大案?什么大案?不会是这个奸杀了寡嫂还想演戏诓你帮他的家伙吧?我跟你说,他真不是个好东西,你别错帮奸人。”她一边说一遍指了指那边被“妖怪”吓晕过去的马场主人。 她一提这个,段智兴立刻汗颜起来,连带着望向她和西门吹雪的目光都多了几丝羞愧。 “与他无关。”他说,“至于他……之前西门公子提剑闯入马场要杀他时,一句都不曾解释,我还以为……” 李葭正想说这其实也不怪你的时候,对面的西门吹雪先一步开了口。 西门吹雪道:“我杀人时,从不与外人解释。” 李葭:“……这不是个好习惯啊。”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心声却传了出来。 他腹诽道:“世上的好习惯都很麻烦,尤其是需要开口的那些。” 李葭听在耳里,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你不开口,可能会更麻烦啊。”她说,“方才不就是么?” 西门吹雪:“……”跟高手过招怎么能算麻烦? 李葭明白了:“原来是个武痴。” 西门吹雪再度:“……”她真的全听得到? 李葭冲他眨了眨眼,意思是你没想错,我就是都听到了。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别开了眼,可算用说的继续跟她交流了:“现在你已知道他犯下的罪状,你二人还要继续拦我?” “当然不啦。”李葭迅速拉着段智兴让开一步,“你自便!” “其实他犯下了这样的罪过,直接报官或许更好。”段智兴作为大理储君,思考方式和一般的江湖人还是有所差别,“西门公子,你觉得呢?” 西门吹雪闻言,皱眉道:“他与此地官府勾结多年。” 段智兴听到这个理由,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想再开口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经干脆利落地走过去,一剑结果了那个从短暂的晕厥里缓缓清醒过来的马场主人。 李葭偏头看了段智兴一眼,发现这远房侄孙表情很是复杂,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方才说的大案究竟是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她说。 段智兴这才回神,道:“姨奶奶久居天山,或许没听说过那位大盗的名字,但他在这半年里犯下了起码十几桩案子,我听说他最近一次出没是在这附近,便想着来看一看。”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葭竟反应过来了:“你说的莫不是那梅花盗?” “姨奶奶也知道?”段智兴很惊讶。 “入关路上听说过好几次。”李葭道,“议论的人还挺多的。” 他俩说着话呢,另一边吹了剑上血收剑的西门吹雪忽然道:“梅花盗应该不是独自作案。” 李葭脑子转得很快:“是从作案地点和时间判断出来的吗?” 西门吹雪点头,又道:“再快的马,不眠不休赶路,都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往返漠北和岭南。” 李葭:“看来西门公子也对这桩大案很感兴趣呀。” 西门吹雪没有否认,他有一个习惯,一年只出四次门,每次出门必定要杀人,而他杀的人,也全是大奸大恶之徒。从半年前,梅花盗时隔二十年重出江湖起,他就已经在调查这事了。 可惜梅花盗心思缜密,也非单人作案,查起来颇有难度,至今也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李葭将他因自己的话而转出的一系列念头听了个彻底,但这一回她没有再说出来。 她想了想,再度转向段智兴,问道:“你呢?有查到什么吗?” 段智兴说他和西门吹雪的想法差不多,梅花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作这么多案,就算不是一个团体,也绝对有帮手,而且还不少。 他语气很是忧虑:“梅花盗一日不除,江湖各地有女儿的人家便无法安睡。” “这倒是。”李葭点头,“我之前还听人说起,这一带有不少人家现在已经怕到让女儿在家也作男子打扮了。” 段智兴听她这般语气,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那姨奶奶对此事……?” “你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帮你一起查吧?”李葭了然。 段智兴点了头,事实上他本来的打算就是若再多打听几日还没有线索,就去一趟天山,问李溯借点人用。至于为什么是去天山而不是回大理,也很简单,因为大理离这里太远了。 李葭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道:“我试试先召些人暗中找找线索吧,看会不会有发现。” 段智兴立刻拱手道:“那我陪您回天山。” “不用不用。”她眯着眼摆手,“回天山做啥呀,能用的人都在外面。” 这是实话,灵鹫宫避世后,对门内弟子的管束极严格,有了宫主首肯都不能轻易离开天山。但李溯给她的管哨能召集到的山外旧部,则没有这个限制,凭管哨为信物,想用就能用。 李葭这么想着,干脆取出了那个管哨,对段智兴道:“一会儿我喂完马了,咱们找个地方召人马,阿溯说这个东西能召到不少人。” 段智兴:“……原来您是来喂马的?” “不然呢?”李葭反问,“而且你不也是吗?” 两人说话期间,西门吹雪一直保持着安静。 但就在这个时候,李葭忽然听到了他在心里迟疑着嘀咕了一句。 他嘀咕的是:要怎么与她说,如果查到梅花盗的线索,可否顺便告知于他一声? 李葭甚至能从这嘀咕里辨认出他的纠结,和他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放在一起,反差极大。 她有些想笑,不过考虑到他展露在人前的形象,到底忍了下来,旋即咳了一声道:“对了,既然西门公子也在查,那不论我们谁先查到了什么,都互通有无一番可好?” 西门吹雪本来还觉得这提议来得正是时候,但一抬眼,撞上她没能藏住笑意的目光,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这是听到了他的想法,主动给他递台阶呢。 那与其一边迟疑一边被她听了去,不如彻底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他说,“若有消息,可送至太原万梅山庄。” 说罢一挑眉,示意李葭报上通知她的办法。 李葭便扭头去看段智兴:“你最近住哪里来着?” 段智兴觉得很巧:“太原城郊。”而且离万梅山庄很近。 那就更好办啦,李葭想,喂了马后,大家都去太原不就得了。 她迅速跑回原处,拉住缰绳,顺便吩咐段智兴给她带路去找草料。段智兴立刻应下。 两刻钟后,两人的马分别饱餐了一顿,别的不说,起码赶到太原是绝对够了。 李葭牵着黄马走在前面,率先出了马场。她本以为两刻钟过去,杀完人的西门吹雪早该离开先走一步了才是,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他还在门口等着。 李葭:“?” 段智兴也:“??”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加快脚步走过去,同他打了个招呼。 他目光扫过他二人身后的马,道:“喂好了?” 李葭当然说是。 下一刻,他提着剑越过了他们两个,走到了马场大门的拐角处,从怀中拿出两串铜钱,给了抱着脑袋躲在那的一个小姑娘。 “他们俩的喂马钱。”他说。 李葭:“……”她还真忘了! 但讲道理,这能怪她吗,还不是因为他跑来杀人,把里面的人全吓跑了。 不过话说回来,西门吹雪还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马场老板欺侮寡嫂该杀,杀完之后用这里的草料喂马,也还是该付钱。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必要也讲一讲原则,于是立刻摸向腰间的钱袋,打算把他刚才替他们付出去的钱还他。 可正当她摸入钱袋之际,西门吹雪的心声又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按陆小凤的说法,帮付账便算是朋友了。我虽不打算同他们交朋友,但误会在先,合作在后,也该让他们知道我并非毫无诚意。” 李葭:“……” 而西门吹雪还在继续想:但陆小凤为了让我帮他付账常胡说八道,也不知在旁人那帮付账到底有没有用? 第3章 梅花美人03 得知西门吹雪是这么想的,李葭犹豫了一下,没有接着拿钱了,转而抬眼看向他,认真道:“多谢西门公子。” 西门吹雪:“不必。”看来也是有用的? 李葭努力忍住笑,牵着马走过去,问:“那现在我们是一起去太原吗?” “随你们。”他表现得很无谓。 “那就一起走吧。”李葭觉得凭他性格,能说出这句,本来就是同意这提议的意思了。 与此同时,慢了李葭一步反应过来的段智兴也走了过来。 他顺着李葭的话,向西门吹雪道了一声谢,而后刚准备还钱,就被李葭拉住了衣袖。 段智兴:“?”姨奶奶干嘛拦我? 李葭冲他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解释,只道:“你别多话,一切听我的。” 大理太子向来循规蹈矩,端方守礼,听到长辈如此发话,也只好应是。 之后三个人各自上了马,准备往太原去。 路上,李葭想到之后要用管哨召集人马的事,便问段智兴道:“对了,你住的地方,方便我召人吗?” 段智兴语气迟疑不定:“我住在城郊的驿站里。” “那就是不方便了。”她虽然是第一次下山,但从关外一路走来,也已清楚了城池之间的驿站大概都是什么规模,“看来还是要另外找个方便的地方。” 段智兴对管哨和灵鹫宫旧部的了解有限,闻言后虚心请教道:“姨奶奶大概想找怎样的地方?” 李葭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给出了要求,道:“空旷一点,最好没有外人能随意靠近。” 段智兴一听,这说的不就是万梅山庄所在的那座山吗? 方圆十里之内,仅他一户人家,平日里也根本没有别人敢肆意靠近涉足。最巧的是,主人现在就在他们边上,而且和他们一样,都有把梅花盗揪出来惩治的打算。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扭头看了西门吹雪一眼,想着不然跟这位出手干脆又果断的少年剑客商量一下。 可没等他打好腹稿,西门吹雪已自个儿开了口。 西门吹雪道:“不如去万梅山庄。” 李葭已经从段智兴在心底念叨的那几句里知道了万梅山庄完美符合自己的要求,当然立刻说好。 她笑意盈盈地点头说了好,并道:“西门公子真是好人。” 西门吹雪十分高冷地没作任何表示,一派完全不以为意的架势。 但他的内心却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无谓,他听到李葭的话,心里颇疑惑了一阵:陆小凤常说如果一个女人夸另一个人是好人,那便是拒绝的意思,可这两人没有拒绝啊? 李葭:“……”这个陆小凤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怀着这样的好奇赶了小半日路后,他们三人终于到了万梅山庄。 和段智兴的描述里一样,万梅山庄坐落在太原城外一座山上,山脚周围几无人烟,看着十分清冷,气质和西门吹雪这个主人如出一辙。 三人沿唯一的上山路骑马上山,一路上到山腰处,终于看到了万梅山庄的大门。 主人出门杀人,庄门自然紧紧关着,不过在他们下马的时候,里面的人就似听到了动静,立刻开了门。 门开之后,有一着青布长衫的老者从里面出来。 老者一见到西门吹雪,就快步迎了上来,不过目光却分出了一半,落在一旁的李葭和段智兴身上。 李葭顿时有一种预感,一会儿她就该听到这老者的心声了。 果然,对方刚一站定,还没跟主人打招呼呢,就先在心里絮叨起来了:庄主怎么还带了个天仙似的姑娘回来?他不是出门杀那长青马场的主人去了吗?这么多年都没见他开过窍,不会出去杀个人反而开窍了吧? 要不是怕吓到一看就已年过花甲的老人家,李葭真想告诉他,您想多了,你们庄主带我回来,只是为了之后能顺利杀梅花盗而已! “庄主,您回来了。”腹诽完毕,老者终于开了口,“这两位是?” “是客人。”西门吹雪这回答和没回答也没啥区别。 好在老者大概早就习惯了自家庄主的说话风格,也没觉得这有什么,点了点头继续道:“既然今日有客,那一会儿我让厨房加几个菜。” 西门吹雪:“嗯。”应完这一声,他就大步跨过门槛,进了庄门。 李葭和段智兴客随主便,自然也立刻跟上。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成片即将开败的绿梅,其阵仗甚至不输迷迭冰谷内的花海,实在很对得起这地方的名字。 “这里不会真有一万株梅树吧?”李葭好奇。 “一万株哪种得下。”后一步跟进来的青衣老者回答了她的疑问,“山上山下加起来大约五六千株,不过现在花期就快过去了,所以看不大出来有这么多。” 李葭恍然:“原来是这样。” 段智兴:“能以千计,也相当之多了。” 老者似乎对这个评价很骄傲,眯着眼啧了一声,啧完才说回正事:“我们庄主平时深居简出惯了,难得有客人上门,我还得先让人去打扫一下客房,烦请两位稍候片刻。” 李葭立刻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不在这住,只是有些事情要借万梅山庄的地方来办,才跟西门公子回来的。” “是吗?”青衣老者这么说的时候,语气里尽是遗憾。 李葭只当没听懂这遗憾,朝其笑了笑,而后快步追上西门吹雪,问他自己该去哪里用管哨召人。 西门吹雪想了想,道:“我带你去后山。” 三人遂前后去了后山。 后山栽了一片更大的梅林,有粉有绿,错落有致,纵然到了花落时节,看上去也十分赏心悦目,以至于让李葭都有点不好意思在这么好看的地方用管哨,毕竟那管哨为了尽可能通知到附近所有的旧部,在制造时就是往发出刺耳声音的方向去靠的。 之后她拿出来一试,发现其刺耳程度比预想中更甚,自己都吓得不轻。 “回去一定要让阿溯派人把它改进改进。”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幸好没在人多的地方用。” 作为此间主人,西门吹雪对管哨发出的声音却接受良好,只在她用完之后问了一句那些人大概多久能来。 李葭:“应该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他挺满意:“不错。”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三个人回到前院等候。 万梅山庄的管家,也就是之前那个出来迎西门吹雪的青衣老者在正堂前的绿梅林里准备了一桌茶水点心招待他们。 李葭和段智兴觉得对方这么热情,实在是不好拒绝,便在林间石桌边坐了下来。 期间因为西门吹雪也在场,管家一直保持着安静,但事实上脑补一直没停下来过。 “庄主居然亲自作陪,那想来是很看重这两位客人了,尤其是这位姑娘……” “哎她生得真好看,看上去和庄主好配!” “不过她好像和那个黑衣公子更熟?唉,庄主能不能行啊,真是令人发愁。” 诸如此类,枚不胜举。 李葭坐在那听了小半个时辰,前面还能平静以待,等这管家开始默默盘算如果西门吹雪真的开窍要准备多少彩礼的时候,实在绷不住了。 她咳了一声,主动打破梅林里沉静的气氛,道:“这茶不错。” 段智兴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但长辈开口,该捧的场还是要捧,便点头附和道:“是今年的新茶吧?的确很不错。” 管家笑眯眯地点头说是,又道:“两位喜欢,那便再好不过了,我们庄主不喝茶,往年下人们采了茶,也只能拿来制糕点。” 他本来似乎还想再跟李葭多说几句,身体都转过一半了,但就在这个时候,梅林外响起了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 暮春的晋地多艳阳天,今日也不例外。 忽然起风,还闹出这么明显的动静,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来了。 石桌边的李葭三人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朝那个方向瞧了过去。 因为时间正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李葭第一反应是灵鹫宫的旧部听到哨声不打招呼直接寻入万梅山庄了,还有点抱歉。 她急忙起身,说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西门吹雪:“不必,是我一位朋友来了。”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这家伙肯定又没走正门”,不过他没说出来。 李葭:“……” 她定睛朝风声来源处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穿大红披风的少年正迅速穿过林间,朝他们飞驰而来。 “咦,今天是什么日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居然不是一个人在这练剑?”少年声音明朗,一开口就是一句满是熟稔气息的打趣。 不过西门吹雪没理这话,直接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这趟来,又想做什么?” “我来找你,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啊。”少年一路掠到石桌边,毫不客气地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同时目光在李葭和段智兴之间游移了一个来回,暗叹了一句居然能在万梅山庄见到这么好看的姑娘,简直比西门吹雪这会儿没在练剑还稀奇。 李葭:“……”所以西门吹雪以前是根本没跟任何女孩接触过吗? “直接说。”西门吹雪面对这个朋友,似乎也不太客气。 “有两件事。”少年顿了顿,“其实本来只有一件的,但来的路上又多了一件,你想先听哪件?” 西门吹雪面色不改:“随便。” 少年摸摸鼻子,完全不意外于他的态度,反而笑了起来,道:“那就先说本来那件吧,我感觉你对那件事更感兴趣些。” “你不是一直想找梅花盗吗?”他说,“我昨天得知了一个和梅花盗有关系的消息。” “什么?”西门吹雪果然立刻抬起了眼睛。 “两日前,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儿在保定城楼上,呼吁江湖正道一同寻找梅花盗,还表示只要谁能找出梅花盗令其伏法,她便嫁给谁。”说到这,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揶揄,“有林仙儿这句话,相信武林中所有仰慕她的人,都会尽全力去找梅花盗了。” 西门吹雪:“另一件事呢?” 少年‘唉’了一声,说另一件事要问你啊。 “你是跟谁结仇了吗?”他问,“我来的时候居然看到了五个武功一流的高手正往万梅山庄来!” 西门吹雪闻言,立刻望向李葭,意思很明显,应该是你召的人来了。 李葭:“所以他们现在到哪了?” 穿大红披风的少年听她忽然开口,愣了一下,才张口答道:“躺门口呢。” 李葭睁大了眼:“???”躺?! “我问他们上山做什么,他们不肯答,我就和他们打了一架,让他们休息会儿。”少年如此解释。 “你……”李葭扶额,“他们是我请来帮忙调查梅花盗的人!” 她说完就坐不住了,稍想了想就起身朝庄门口跑了过去。 其余三人见状,也一道穿过梅林跟上。期间穿披风的少年悄悄问西门吹雪:“这位姑娘是?” 西门吹雪:“长青马场遇到的。” “她的武功似乎很高。”这句声音压得很低。 “嗯。”西门吹雪简单应了一声,并默默在心里补上了一句其实最厉害的不是武功。 但他的心里话只有李葭能听到。少年被李葭容貌镇住,又不知道李葭能一定程度读心,听完他的简单介绍,思绪难免乱飞了一阵。 于是李葭就听到了这人在心里感慨:虽然漂亮是真漂亮,但能让西门说武功很高,我还是小心说话,别随便招惹她了吧…… 此时他们正好已经行到庄门口了,李葭干脆停下来,回头望向他,一字一顿道:“是吗?那还真是谢谢你哦。” 少年:“???”啊?! 西门吹雪已经很懂了,不仅立即反应过来,还饶有兴致地问李葭:“陆小凤他方才想了什么?” 李葭:“原来他就是你之前在心里念叨了好几次的陆小凤?” 陆小凤:等等,我为什么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第4章 虽然李葭听到了陆小凤对她的满腹疑惑,但都走到门口了,便也没忙着给他解释,而是先跨出庄门,查看了一下门外的情况。 万梅山庄大门外,果然横七竖八地躺了五个打扮不一的人,不过比她预想中好一些的是,他们都没有受伤,只是被巧劲击晕了过去,这会儿正不省人事。 李葭蹲下来,抬手往这几人的风池穴分别拍了几下,其动作之快,竟让跟出来的三人都没能瞧清楚,叫段智兴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灵鹫宫的武学真是博大精深,远超红尘俗世。 李葭拍完这几下后,地上的五人很快便陆续醒了过来。 见他们俱神色戒备地盯着自己,李葭干脆主动掏出管哨,道:“是我召你们来的。” 这五人见到她掌中管哨,立刻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连衣服都顾不上拉直,先恭恭敬敬地朝她跪了下去。 李葭:“……”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道:“你们起来说话吧,我召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你们办。” “姑娘请讲!” “我等见管哨如见宫主,见了宫主,本就该跪的。” “的确如此。” 李葭却摇头:“你们说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规矩,如今宫中上下见宫主根本不必下跪。” “何况既然见管哨如见宫主,那我都让你们起来了,你们还不听令,非要跪着说话,岂不是对宫主更不尊重?” 话说到这份上,这五个人只好起来,不过开口的时候还是半弯着腰。 他们问李葭到底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办,虽然当年遍布江湖的人马如今只剩下一半不到了,但他们一定会尽力。 李葭想了想,问:“所以今天大概能来多少人?” 为首的那个立刻答了:“太原城内大约有七十余人,姑娘在城东响哨,起码半座城能听到,我们来得快,只是因为离得最近罢了。” 像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回答完这个问题后,他们身后的下山路上,又多了几道身影。 李葭扫了一眼,说既然如此,就等人到齐了再说吧。 一刻钟后,在管哨召集范围内的人马总算全部齐聚万梅山庄大门口。 西门吹雪很大方地让他们一起进门说话,还吩咐管家重新上了一轮茶水。 李葭谢过了他,而后言简意赅地向这群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你们尽可能挖出梅花盗的真实身份。”她说,“就算挖不出来,也起码要把所有能查到的线索都给我。” 灵鹫宫旧部听到梅花盗这个名字,俱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李葭看在眼里,忍不住挑了挑眉,示意他们有话直说。 “梅花盗并没有重出江湖。”领头的那个说,“如今到处作案的那个,其实只是冒名顶替罢了。” “哦?”李葭很意外。 “因为真正的梅花盗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在潼关外了。”他说,“那会儿和如今一样,到处人心惶惶,我们接了一位宫中来的贵客命令,暗中查访了半年,最后总算查出他的行踪,一路追击,将他围杀在了潼关外。” 在场三十余人,有大半都参与了二十年前那场围杀,所以方才李葭提到梅花盗,他们才会是这般反应。 李葭听完他的解释,还顺道听了几耳朵腹诽,至于腹诽的内容,自然就是这桩二十年前的往事。 这令她对真梅花盗已死的事实再不怀疑,转而继续问道:“既如此,现在这个冒名顶替的,你们应该也查过吧?” “……查是查过,但线索不多。” “他比当年那个更小心,手段也更可怕。” 李葭闻言,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替他们说出了最重要的一个理由:“而且宫里也没有命令下来,你们也就没太上心吧?” 众人哪知道她其实是听到了他们在心里的无声坦白,只当她洞察力过人。 不过这认知起码让他们知道了,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一点都不好糊弄。 李葭坐在那,又听了半晌他们的内心所想,末了在他们略显局促的呼吸声中再度开了口。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她说,“但从今日开始,你们必须认真起来,尽快将这冒名顶替的梅花盗揪出来,知道吗?” 三十多人齐声应是,其声震颤,差些将林间鸟雀尽数惊跑。 李葭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去做正事。 “对了,之后你们查到任何和梅花盗有关的消息,都记得送到万梅山庄来。”最后她又补了这么一句。 一群人正要说好呢,全程沉默着围观下来的陆小凤忽然开了口。 陆小凤道:“其实我觉得眼下有个抓梅花盗的绝佳机会。” 此话一出,林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包括李葭。 陆小凤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也没不好意思,只抬手摸了摸鼻尖,道:“这假梅花盗行事张狂,之前十几桩案子,犯案难度一桩比一桩大,但他偏偏一直犯下来了,足以证明他是个再心高气傲不过的人。” “所以陆公子的意思是?”段智兴率先发问。 “我是觉得,一个心高气傲到这般地步的人,在旁人挑衅于他的时候,一定会有所行动。”陆小凤顿了顿,“那个挑衅他的人,九成九会成为他下一个犯案目标。” 话说到此处,李葭和西门吹雪都反应了过来。 “林仙儿?”两人异口同声道。 陆小凤眼睛亮起来了:“没错,林仙儿来了这么一出,梅花盗肯定不会放过她。” 李葭恍然:“所以这才是你特地来万梅山庄找西门公子的初衷?” 陆小凤点头:“他对梅花盗这么感兴趣,那尽快去保定,说不定能有收获。”而且跑这一趟,能见到你这样的美人,我收获也不小嘛。 李葭:“……其实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不介意被夸的。” 陆小凤:“???” 他瞪大眼睛,望着李葭,表情宛如见了鬼,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个“你”字,然后就再说不下去了。 “放轻松,我不是妖怪。”李葭云淡风轻扔下一道惊雷,“我只是能听到你是怎么在心里编排我的罢了。” “……”这还不够妖怪吗?! 陆小凤自认接受能力很强,但在这一瞬间,还是被吓得差些石化。 他尚且如此,那群还没来得及走的灵鹫宫旧部受到的惊吓自然更甚。 李葭的脑海也因此瞬间充斥了几十道不同的声线,她皱了皱眉,道:“行了,那你们也赶紧往方才说的那个方向去查吧,别愣着了。” “那若是查到了什么——” “我记得各地旧部之间,有一套递消息的办法,似乎是从丐帮那学来的?”李葭道,“查到有用的消息,你们就直接递去保定,我去了保定后,会另外召集那边的人马的。” 一干人等这才退出梅林下山去。 李葭的读心术有使用距离限制,他们只要走得远远的,便吵不到她。 不过没了这群人的“七嘴八舌”,还有一个陆小凤呢。 陆小凤缓过来后,内心戏就没停过,而且完全不吸取教训,想的内容几乎全和她有关。 “她真的能听到吗?那我之前想的她岂不是也……” “而且西门这家伙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他难道早就知道她会读心了?!” “……妈呀她又朝我看过来了,是又全听到了吗?!” 李葭笑了:“是啊,全听到了。” 陆小凤:“……” 她继续补充:“顺便一说,西门公子的确比你知道得要早。” 陆小凤再度:“……” 他觉得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了,否则他可能要受到更大的惊吓。 于是他当机立断转向西门吹雪,道:“我们还是来谈谈何时出发去保定的事吧。” 西门吹雪:“需要谈吗?” 陆小凤:“?” 李葭:“对啊,这有什么好谈的,事关人命,当然是立刻就走。” 陆小凤愣了一下,才道:“对噢。” 李葭和段智兴从前并不认识他,看他如此,完全不觉有异,毕竟读心术这种本事本来就很值得好好惊悚一番。但西门吹雪毕竟已经和他当了好几年的朋友,他见到陆小凤露出这般前所未有的呆傻样,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觉得愉快极了。 愉快到目光再落到陆小凤身上时,他甚至扯了一下唇角。 ……陆小凤顿时有种又撞了一次鬼的感觉。 之后四个人稍作准备,下山上路往保定去的途中,他还在持续恍惚。 保定离太原不算太近,万梅山庄的老管家给他们准备了马车,此刻四个人坐在马车里,他一会儿看看边上的西门吹雪,一会儿又看看对面的李葭,目光就没定下来过。 李葭不解:“有这么难接受吗?西门公子知道我会读心的时候,也没你这么大反应啊。” 陆小凤:“我跟他哪能一样,他这人——”说到这他及时打住了。 他没有说下去,反而叫本来在闭目养神的西门吹雪有些好奇。 西门吹雪睁开眼,也没问他,直接望向李葭:“他本来想说什么?” 李葭笑眯眯地答:“他本来想说,你这人对剑以外的事物本来就毫不在意,跟变态似的。” 陆小凤:“……”完了,西门怕是要跟我恩断义绝。 他艰涩地换了一口气,扭头跟西门吹雪解释:“我这是夸你的意思,真的。” “嗯。”出乎他意料地,西门吹雪居然没动怒,且语气平静更胜平时。 陆小凤心中一喜,正想再认真吹捧自己的爱剑好友一番,便听其接着道:“不过你说错了。” “???”什么意思? “除了剑,世上还是有令我在意之事的。”西门吹雪道,“比如看你碰壁和憋气。” 陆小凤再度:“……”算了,我觉得还是恩断义绝吧。 围观整个过程的李葭:徐徐鼓掌。 第5章 梅花美人05 太原与保定之间距离不算远,加上万梅山庄的马车做工精良,赶起路来又快又稳,最终他们四人只用了两天就赶到了保定城外的驿站。 若不是天黑之后城门立刻关闭,他们甚至想连夜进城。 李葭对关城门这个事最理解不能:“我看这几座城的城楼都不高啊,真正的高手想半夜进城,城墙根本拦不住,何必非要关上门?” 陆小凤现在已经知道她在天山待了十多年,这次完全是第一回 下山了,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因为城墙和城门想拦的本来就不是真正的高手。” 像李葭口中那种级别的高手,绝大多数来去如风,不论结仇还是报恩,也多是和类似水平的人物。 这样的人,离普通人的生活其实很远很远,他们就算无视城门关闭强行进城,多半也不会去打扰普通百姓的生活。 但一些游走于各个城池间的山匪流氓就不一样了,不及时关城门,对夜间治安的影响会非常大。 李葭听完他的解释,思索片刻,恍然道:“所以就是这一带大部分人的武功都不行嘛。” 陆小凤:“……”怎么还能这么理解的?! 她听到他的腹诽,立刻反问:“难道我说错了吗?” 陆小凤无言以对,只能掩面扶额外加闭嘴。 西门吹雪倒是应了一声:“没有。” “是吧。”李葭高兴了,觉得还是他最上道,“明明就是他们武功不行。” 鉴于这两个人对武功好的标准实在是异于常人,再讨论下去只会更鸡同鸭讲,这句过后,陆小凤果断换了个话题。 “但现在我们还有一辆马车呢,只能先在城外歇一夜了。”他说,“我敢保证,林仙儿放出那句话后,她的裙下之臣肯定比我们还着急,这会儿怕是也都在往保定赶呢,我们不快点,可能连驿站都住不了。” 李葭:“你不要乌鸦嘴。” 陆小凤说我这是合理担忧。 马车在两人的拌嘴之中驶到驿站外,旋即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陆小凤第一个跳下车,说是先去问问还有没有地方可以住。 结果一语成谶,这间平日里几乎无人问津的驿站,今晚还真住满了。 他唉声叹气回去,把这个消息告知其余三人,果然得到了李葭一个满是揶揄的眼神。 陆小凤:“……” “既然住满了,咱们也只能在野外凑合一下了。”段智兴作为四个人里身份最尊贵的那个,反而很想得开,“趁天色还不算太晚,我去看看能不能抓几只野兔。” “我跟你一起去。”陆小凤知道,这种活不能交给西门吹雪,还得他来。 李葭跟着一起下了车,道:“那我先生火吧。” 段智兴有些担忧:“您……您会吗?不然还是等我回来再说。” “你也太小看我了。”李葭道,“我要是连生火都不会,阿溯哪能放我下山?” “……”也有道理。 之后的两刻钟里,四个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把晚饭这件大事解决了。 李葭在天山呆久了,口味随了灵鹫宫一干人等,很是清淡,乍一吃到出自陆小凤之手的香辣野兔肉,还呛了半天。 陆小凤登时吓得不轻:“你不能吃辣早说啊。” 她用手掌扇了好一会儿风,开口时话还有点说不利索:“原、原来辣是这个味道啊……” 段智兴适时地把水囊递过去,让她喝点水缓缓,还道:“我替您另烤半只吧,您别吃这个了。” 李葭喝够了水,彻底缓过来后,才抬起眼睛。 她被辣得眼角含泪,但却坚定无比地拒绝了段智兴的提议,说不用了,这味道挺特别的,让她再试试。 陆小凤:“……”可你受不了辣,吃出问题怎么办! 李葭:“没事,吃出问题我会给自己治的。” “你通医?”坐在她对面的西门吹雪忽然插了一句。 “嗯,我姐夫说多学点本事没坏处。”她说,“所以我把家里有意思的武功练得差不多了后,就看了点医书。” 这话落在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眼里没什么稀奇的,但在段智兴听来,无异于一道惊雷,因为他知道灵鹫宫到底拥有多少武功秘笈。 他真心诚意感慨道:“姨奶奶在武学上涉猎之广,真叫我自叹弗如。” 李葭抓了一个兔腿,用空着的那只手摆了摆,道:“也不是啦,主要是我觉得也就生死符,小无相功还有北冥神功有点意思,但我练了小无相功,就不好再练北冥神功了,所以只学了它和生死符,我就去学医了。” 段智兴:“……”我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他无言期间,稍适应了一点辣味的李葭已迅速啃掉了那条兔腿。 四个人三只兔,分食到最后,李葭被辣出了许多眼泪,连带着眼眶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她用西门吹雪友情提供的锦帕擦了擦脸,正要从火堆边起身,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驿站处,传来一阵时近时远的歌声。 说是歌声,其实也算不上,因为这歌没有词,只是一道娇美中带着缱绻的女声在咿咿呀呀地哼唱。 李葭从未听过这女声所唱的曲调,忍不住定神多听了一会儿,结果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差些没能守住心神。 回过神来后,她立刻扭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三个人,发现他们也正皱着眉,显然是发现了这歌声的不对。 “先找东西堵住耳朵。”江湖经验最丰富的陆小凤当机立断道,“这声音有问题。” “你们看驿站!”段智兴一边抬手按住耳朵,一边惊声道。 众人这会儿还没完全堵住耳朵,皆听到了他的话,于是立刻侧身朝驿站望了过去。 清泠泠的月光下,从驿站客房里忽然走出来的人影变得格外清晰,而最诡异的是,这些人的步伐和姿势几乎保持了高度一致。 “他们的心神被那歌声惑去了。”陆小凤道,“我们没受太大影响,估计是因为内功底子比这些人深。” “的确。”李葭回忆了一下之前那心浮气躁的感觉,点了点头,“而且我们离得远。” 她话音未落,最边上的西门吹雪已提着剑朝声音来源处掠了过去。 其余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一起跟上。 月朗星稀,四人前后朝那歌声追去,衣襟被风带起,发出哗哗声响。 李葭在四人中轻功最好,便第一个追上了西门吹雪,此时两人恰好已经赶到驿站口了,她尝试着抬手点住了面前一个紧闭双目之人的穴道,发现其果然没有继续往外走了,立刻回头跟陆小凤和段智兴说:“你们俩先别急着过来,把这些人穴道点了,我陪西门公子去会会那个唱歌的!” 段智兴有点担心:“您千万小心!这歌声邪门得很。” 李葭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道:“没事!世上还能有比我更邪门的人吗?” 段智兴:“……”那我还真想不到。 就在他被李葭的话堵得无言以对之际,驿站另一侧忽然传来了一阵节奏急促的箫音! 这箫音忽然划破长空,曲调激昂至刺耳的程度,宛若一道惊雷,瞬间盖住了之前那惑人梦游出门的歌声。 没了歌声控制,段智兴和陆小凤眼前那些还没来得及点上穴道的人也自发停下了脚步,而后睁开眼幽幽醒来。 但箫音却没有因为这些人醒来而停下,反而愈发激越。 若不是完整地听了它的起音,只听它此刻的曲调和节奏,段智兴甚至会觉得这曲子根本不是箫能演奏出来的。 李葭和西门吹雪也听到了这箫音,但并没有被它所阻,而是继续循着歌声往前。 因为他们发现,在箫音变得激越的同时,那时近时渺的歌声也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很显然,这是唱歌的人正和奏箫的人打对台呢。 因着这场对台,李葭和西门吹雪对视一眼,彻底确认了其方向。 他们同时破开面前的林丛,一个剑光飒飒,另一个身法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左一右封住了那歌者的路。 唱歌的个看上去十分清艳妩媚的少妇,着一身鲜亮的绿衣,身段窈窕,腰肢纤细。 此刻她所有的心神都用来对抗那箫音了,便是看到了李葭和西门吹雪,也腾不出空来应对。 箫音如影随形,一刻不停地朝她涌来,本来她勉力压住胸口翻腾的气血,立刻逃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西门吹雪和李葭一来,她就彻底没指望了。 音律之斗,讲究的就是一个专注,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她只恍惚了这么一下,就被对方抓住空当,彻底掌握了所有的优势。 李葭的生死符一直捏在手里,刚准备朝她射出去,便看到她苍白着面色咳出了一口血。 李葭:“……”怎么回事,这么弱的吗? “是哪位英雄?”咳血的绿衣女子有点支撑不住身体,喊出一句后,便歪到了地上,“非要这般坏我好事?” 这个问题李葭也很好奇。 她知道眼前的绿衣女子已经受了伤,而且还有西门吹雪在,一时半会儿绝对跑不掉,便放心大胆地回头朝之前箫音响处望了过去。 月华如练,距她起码三十丈远的一棵参天古树下,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 那人青衣散发,单手执箫,闲庭信步,朝他们行来,不消片刻,便已行到了足够李葭看清他长相的距离处。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隽而不失棱角的脸庞,其气质之疏离,近乎世外之人。 李葭一怔,心想他看着还真不像是会吹出方才那种曲子的家伙。 她这么想的时候,这人也懒声开了口。 “非英雄,过路人矣。”音色清亮,如珠落玉盘,显然尚是少年。 倒地的绿衣女子听到这云淡风轻的回答,差点没气得又吐一口血。 “那你这过路人管得还真够宽的!”她说。 “你扰我休息,我有何管不得?”青衣少年这么说的时候,根本没给她半个眼神。 他神情谨慎,看的是西门吹雪和李葭,大约看出了他二人武功很高,想着不能放松戒备呢。 触及到他的目光后,李葭都做好了一会儿就听到他在心里评估她武功的声音。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少年望了她片刻,心声只得一句。 “秋水为神玉为骨,真乃山河霁月、人间春星。” 李葭:“……?”啥意思?他在夸我吗? 第6章 梅花美人06 李葭疑惑之际,地上的绿衣女子又咬着牙开了口。 这回她换了一个路数,不再咬牙切齿也不再凶悍,反而捏着嗓子细声道:“我扰你休息,你大可好好与我讲,何必非要……非要这般……” 其语调之缠绵,简直比她之前咿咿呀呀哼唱的歌更甚。 再低头仔细一看,她竟还憋出了两滴眼泪,欲落未落地挂在眼角,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之姿。 李葭:“……”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就算这位公子不跟你计较,你用歌声惑了驿站里那么多人出来,也绝对没怀好心好吧。” 对方果然开始装傻,说自己并不知情,说着说着又涌出了些泪水,抽噎着道:“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尾音落地之际,她的目光也从李葭身上移到了另一侧的西门吹雪身上,大约是觉得跟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卖可怜会更容易奏效些。 西门吹雪毫无反应。 她便继续捂着胸口哭,动作间状似无意地扯开了些衣襟,露出莹白温润的一整片。 这下西门吹雪终于有反应了,不过是皱眉,还是明显能看出嫌恶的那种皱法。 而之前那个用箫音破了她歌声的青衣少年也适时嗤笑一声,道:“萧宫主,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听到萧宫主这个称呼,地上的绿衣女子终于止住眼泪,同时神色严峻了起来。 李葭也很好奇:“萧宫主?原来你们认识吗?” “萧咪咪,十大恶人排行第六,外号迷死人不偿命。”少年一脸淡然地说了下去,“每隔几个月就要从地宫里出来寻新猎物,这样的人,我可不想认识。” 李葭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萧咪咪大晚上在驿站附近以歌声行惑术的目的。 她啧了一声,正想感慨几句什么,就先远远看到了也在往这边赶的陆小凤和段智兴。 这两人已经迅速处理完了驿站那边的突发状况,让那些被萧咪咪歌声引出来的住客各自回房去了。 然后他们发现歌声和箫声都停了,心下难免担忧,便寻了过来。 “什么情况?”陆小凤人未至声先至,显然是好奇极了此刻四人对峙的局面。 “哦,这位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公子刚刚说,她是十大恶人里的迷死人不偿命。”李葭指着地上的萧咪咪,如此解释道。 陆小凤被这名号吓得不轻:“萧咪咪?!” 他惊悚地在萧咪咪面前站定,同时忍不住偏头朝一旁的执箫少年望过去:“敢问阁下是……?” 少年扫了他一眼,却是没回答。不过下一刻就有人替他答了。 “黄公子?!竟是你……”是段智兴,他晚了陆小凤一步,所以也晚了片刻才看清李葭指的人,但刚一看清,他就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你怎么忽然来了保定?” “是你。”这个姓黄的少年反应比段智兴平静许多,可不管是从语气还是神态上判断,都可以看出他的确是认识段智兴的。 段智兴对他稍显冷淡的反应完全不以为意,反而就地叙起了旧,道:“上回江南一别,已有半年了,没想到半年过去,你的音杀之术又进境了如此之多。” “今夜多亏有你,我等才能及时阻止这场混乱。” “无妨。”黄姓少年还是之前那套说辞,“我只是恰好路过,被她那叫人不堪忍受的嗓子吵到了而已。” “对了,我给你介绍。”段智兴叙完旧又道完谢,总算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介绍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并不难,这两人在江湖上已有一番不小的名气,只说四条眉毛和万梅山庄庄主,都能立刻叫人反应过来。 但介绍到李葭时,段智兴还是迟疑了一下,因为昨天刚上路往保定来的时候,李葭刚交待过他,之后在外头别再随便喊她姨奶奶,免得吓到人。 李葭在他迟疑的当口听到了他内心的纠结,干脆主动开口道:“我和他俩不一样,只是个刚离开师门的无名小卒罢了,我叫李葭,蒹葭的葭。” 对面的人目光一顿,道:“我叫黄药师,药师琉璃光如来的药师。” 李葭觉得这名字有点奇怪,但这种话在心里想想就行了,说出来未免太不礼貌。 她朝黄药师笑了笑,道:“不论如何,今晚之事,仍是多亏了你。” “是啊。”自来熟爱好者陆小凤附和完,又开始好奇,“话说回来,地上这位姑娘,真是那迷死人不偿命的萧咪咪吗?”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注意力也便重新回到了萧咪咪身上。 之前只有三个人的时候,萧咪咪就已知道,凭自己武功是断然逃不掉的,现在又多了五个,她只觉希望更渺茫。 尤其是有黄药师在,她的声魅之术还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这反应落在众人眼里,无异于承认她就是萧咪咪。 陆小凤看得啧啧称奇:“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嘛。” 李葭:“你本来以为是什么样的?” “江湖上都说她迷死人不偿命,不管想骗怎样的男人都手到擒来,我还当她有远超林仙儿和玉娘子的美貌呢。”陆小凤道。 “玉娘子?她也配和我比?”萧咪咪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开口了,但听到陆小凤这么说,竟忍不住嘲讽了一声,“一个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的蠢货罢了,我听到她名字就倒胃口。” 陆小凤:“照你这么说,愿为武林太平献身的林仙儿,岂非也蠢得很?” 萧咪咪听到这句,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微妙地变了变。 片刻后,她试探着问道:“你们几个,不会也是为了林仙儿才来保定的吧?” 李葭观她神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可能知道些什么还没在江湖上流传开来的事。 为免她东扯西扯还编谎话,她干脆抢在陆小凤之前接口,开始与其对话,方便直接听其心声。 “是又如何?”李葭道,“林仙儿如今处境危险,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想看她被梅花盗害了的。” “你若真这么以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萧咪咪道,“梅花盗哪怕害了全天下的姑娘,也绝不会害林仙儿。” 李葭没说话,她正认真听萧咪咪在心里嘀咕的话呢。 但萧咪咪显然是在和陆小凤说话时就已经有了具体的谈判计划,所以这会儿并没有嘀咕啥有用的内容,只是在心里骂了林仙儿几句,还骂得听难听。 李葭只好耐着性子继续问她:“你知道什么?” 萧咪咪笑了:“我知道的事可太多了了,但如今受困于此,难保不会忘记点什么。” 李葭明白了:“你想用梅花盗的消息换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姑娘真是聪明人。”萧咪咪道,“像你这样既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一定会被梅花盗盯上的。” “他若真来找我,那倒正好方便我收拾他。”李葭道。 可是来找你的绝不会是梅花盗本尊啊,萧咪咪想,你杀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这些人全是林仙儿最忠心的狗,连我都花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把其中一个睡到愿意变心倒戈呢。 李葭:“……”什么情况,按她的意思,真正的梅花盗是林仙儿?! 李葭震惊了。 萧咪咪还不知道自己打算拿来换取生路的关键情报已经被她知道了,眯着眼睛柔声道:“只要你们当今夜不曾见过我,我便可以告诉你们梅花盗的真实身份,怎么样?” “你还挺会打算盘的。”李葭终于从震惊里缓过神来,看着萧咪咪逐渐笃定的神情,勾了勾唇角,道:“不过很可惜,我已经知道梅花盗的真实身份了。” 萧咪咪:“怎么可能?!”你刚才还在说不想让梅花盗害了林仙儿那小贱人呢! 李葭也不解释,直接转向西门吹雪几人,问:“这个萧咪咪,咱们到底怎么处置?” 西门吹雪最简单粗暴:“既是恶人,那便该杀。” “不不不,别急。”陆小凤赶忙阻止,“这些年江湖上被她迷去后直接失踪不见的人多不胜数,其中不乏很多王公贵族和世家公子,如今她撞到我们手里,我们不如把她交给那些人家,也能让她给个交代。” 李葭觉得这主意不错,点头赞同道:“可以。” 黄药师却摇头:“她可是迷死人不偿命。”真到了别人手上,指不定就钻到空子跑了。 “那你说怎么办?”李葭歪着脑袋朝他看过去,一派虚心请教的架势。 “问出她地宫所在,把她囚在里头的人放了,再让那些人自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他迎着她的目光回答道。 萧咪咪哪肯配合,真让那些几乎被她吸干了精气的人重归天日后再来和她算账,那还不如直接死了干脆利落呢! “别做梦了!”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试图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试试能不能最后挣扎一下逃生,结果只来得及抬了抬手,便听到‘嗖’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朝她飞了过来。 她本能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左肩处,不知何时已冒起了一堆白烟。 紧接着,冰冷刺骨的感觉迅速从那处蔓延开来,令她半点真气都蓄不起来了。 “这、这是……”她骗过的男人太多,听说过的功夫也太多,在这一瞬间其实已大概猜到自己中了什么,但却不敢相信,也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李葭替她说了出来。 “这是生死符。”李葭说,“你若很想试试它真正的滋味,那大可以不配合我们。” 萧咪咪:“……” 她再无选择。 片刻后,他们在萧咪咪的坦白中得知了迷死人不偿命的地宫所在。 而且李葭有生死符和读心术两道保险,也不怕她说谎。 唯一的问题在于,萧咪咪那地宫不在这附近,而他们还要先处理梅花盗的事,所以暂时必须把萧咪咪带在身边。 “带在身边倒是没什么。”陆小凤第一个表示不介意,“不过梅花盗一案,真能迅速了结吗?” “都说了我已经知道梅花盗是谁了。”李葭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天亮之后进城去确认一下。” “那便按您说的来吧。”段智兴说完,犹豫了一瞬才转向黄药师,问:“黄公子呢?与我们一道进城吗?” 这么问的时候,他都做好被黄药师拒绝的准备了,毕竟两人之前在江南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对黄药师那近乎孤僻的脾气有了了解。 岂料这回黄药师竟点头表示了同意。 段智兴:“……”我怀疑明天的太阳能从西边出来。 李葭也有点惊讶:“咦,你也要进城啊,莫非你也是为抓梅花盗来的?” “不是。”他否认得很干脆,“我只是恰好路过。” 恰好路过这句话,他今晚已说过三次。 如果不是说完之后,他在心里补充的话出现在了李葭脑海里,李葭大概真要信了这理由。 可惜没如果。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心里话——我是想尝一下保定最出名的驴肉火烧。 第7章 梅花美人07 回到马车停驻的地方后,李葭立刻把萧咪咪的经脉封了,又点住其身上几处大穴,让她乖乖陷入昏睡,不能再打任何钻空子逃脱的主意。 做完这些后,她才把自己用读心术探听到的内容告诉同行几人。 他们几个的反应没比她好多少,陆小凤更是瞬间弹了起来,惊道:“梅花盗就是林仙儿?!这怎么可能!” 段智兴:“……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岂不是贼喊捉贼?” 西门吹雪最务实:“可有证据?” “她应该是有林仙儿某个帮手的口供。”李葭回想了一下萧咪咪的心声,如此解释道,“据她说法,她也是花了许久,才让那人对她坦白的。” “那咱们其实应该先去她的地宫,把那个人寻出来。”陆小凤道,“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人证啊,不然贸贸然找过去,林仙儿不仅可以不认,还可以立刻让我们陷入众矢之的。” 他这两年帮黑白两道许多人破过案,深知要让一件大案水落石出的关键,再加上林仙儿的身份那般特殊,不好好筹谋一番就行动,在他看来是极不妥的。 李葭却不这么认为。 “萧咪咪的地宫离保定不近,一来一回起码要半个月。”她说,“如果林仙儿真是梅花盗,你根本无法保证她在这半个月里什么案都不犯。” 一旦“梅花盗”在这半个月里再出了一次手,那就又是一条人命。 “……是这个道理。”段智兴先是点头同意了她,继而话锋一转,道:“可陆公子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我们现在的确没有人证。” “没人证有什么关系,有我啊。”李葭不假思索道,“我有办法让她说实话。” 段智兴拧着眉头提醒她:“虽然您能读人心,但……”他想说但这事说出去怕是没几个人会信,反而容易被当成妖怪。 李葭则撇了撇嘴,道:“你想多了,我才没那么傻呢,读心只是用来确认她到底是不是梅花盗的,至于让她自己说实话承认,我有别的办法。” 此话一出,三人的目光瞬间全聚集到了她身上,其间意味不言自明——什么办法? 李葭毫不犹豫地答:“生死符啊。” 陆小凤第一个跳起来说不行,你要是用生死符逼林仙儿说实话,哪怕她说的真的是实话,在别人眼里,也可能是屈打成招,作不得数。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越说越斩钉截铁,“换个办法。” 李葭不太明白:“别人怎么想有什么关系吗?” “害人的是梅花盗,我们也是来解决梅花盗的,那只要把梅花盗解决不就可以了吗?” 这言下之意就是,管别人怎么想呢! 陆小凤无言以对,他发现李葭不仅长得像个仙女,为人处事的准则也和一般人根本不一样。 倒不是说这样有多么多么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按她这个性格行走江湖,日后必然会吃大亏。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这样吧,咱们兵分两路,我先去萧咪咪的地宫找人证,你们直接进城,看住林仙儿,尽量别用什么粗暴的手段,拖到我回来,如何?” 李葭偏头看段智兴和西门吹雪,问:“你们觉得呢?” 段智兴实话实说:“按陆公子说的做,的确更妥善些。” 西门吹雪:“嗯。” 既然三个人都同意,她也就不再坚持:“好吧。” 陆小凤听她答应下来,方才松一口气,道:“那便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就带着萧咪咪先走。” 到了第二日早上,四个人先后醒来后,先见到了昨晚说好要一起进城的黄药师。 黄药师得知陆小凤要带着萧咪咪单独行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挑了挑眉,道:“和迷死人不偿命单独待半个月,你可得小心再小心。” 陆小凤:“……”你们这种看上去不近人情又冷漠的家伙怎么都这么热爱调侃我? 段智兴立刻出来打圆场:“黄公子也是好意提醒,不论如何,小心点总是错不了的。” 李葭也点头:“对啊,而且四条眉毛陆小凤风流名声在外——” “——行了行了,你们不用说了。”陆小凤决定及时结束这个话题,“我记住了,也得走了。” 这么说着,他直接跳上了马车。 其余人看他一刻都没耽误,也同样没在原地继续停留,踏着暮春的阳光进了城。 此时的保定城内,说群雄聚首也并不为过,而且这些从各地赶来的江湖人,口中谈论的几乎都是同一件事。 “林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要是梅花盗敢对她如何,我誓要与他拼命!”有人义愤填膺。 “那肯定啊,不过我觉得梅花盗的胆子应该没这么大吧,林姑娘毕竟是龙夫人的义妹,要潜入兴云庄犯案,还是颇有些难度的。”也有人比较乐观。 李葭听得好奇,便问段智兴:“兴云庄是什么很厉害的地方吗?” 段智兴点头:“算是保定最大的一处势力了。” 他话音刚落,最边上的黄药师就嗤了一声,道:“什么兴云庄?那地方本来叫李园,姓龙的能在江湖上混出头,也是因为李园的前主人罢了。” “咦?”李葭侧首朝他看过去,“什么情况啊?” 黄药师看了她一眼,敛了先前的讽刺语气,淡声道:“兴云庄的主人龙啸云,十年前娶了小李探花的表妹林诗音,小李探花将李园当成林诗音的陪嫁,送给了他,后来李园就改名叫兴云庄了。” 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就凭龙啸云的武功,怎么也不可能混出什么大名堂的。 李葭:“所以真正厉害的是那个小李探花吗?” 黄药师说是。 段智兴补充:“十年前,百晓生作兵器谱时,将他的飞刀排至第三,也就是说当时的他起码有天下第三的实力。” 天下第三,比李葭想象中还要厉害一点。 她啧了一声,道:“那咱们是不是不好直接去兴云庄抓林仙儿了?” “你们要去抓林仙儿?”黄药师并不知道李葭从萧咪咪那得到的情报,听闻此言,眉头一皱,“是想用她诱出梅花盗?” “不不不。”李葭眯着眼睛否认了,“是她极有可能就是梅花盗,所以我必须找她确认一下。” 这么说的时候,李葭满心以为黄药师会问自己是怎么知道的,结果这人不仅没问,甚至也没在心里惊讶一番。 他只平静道:“那你大可以放心去找,小李探花十年前便离开中原了,这些年从未回来过,兴云庄上下也无高手。” “等等!”段智兴终于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他非常心累,“有没有高手再说,直接去兴云庄抓人不太合适吧?” “为啥不合适?”李葭没懂,“我都答应过你们不对她用生死符了,只抓来看着,等陆小凤把人证带来也不行吗?” 段智兴更心累了,可本着不让事态失控的负责之心,还是苦口婆心道:“虽然兴云庄的声势的确是小李飞刀撑出来的,但龙四爷这些年交游也不窄,我们贸然上门抓他夫人的义妹,必会引起风波,当然不合适。” 李葭:“……那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去把她带走呢?” 她觉得自己让步够多了! 但段智兴似乎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方式,迟疑了半天都没点头。 就在此时,黄药师又开了口:“既然段兄觉得把人带离兴云庄不妥,那你们去兴云庄住半个月不就好了?” 段智兴:“……啊?”还能这样吗? 李葭也很迷惑:“我们三个都不认识那个什么龙四爷啊。” 说完她还向一直没出声的西门吹雪确认了一下:“西门公子你也不认识吧?” 不出她所料,西门吹雪点了头。 而黄药师面色不改道:“本就不必认识。” “段兄只消将自己的身份告知龙啸云,他必定会想尽办法与你们交朋友攀关系,届时你们便能顺理成章在兴云庄住下。” 段智兴:“可我上门告诉他,也得有个正当理由才是。” 黄药师的语气更轻巧了,道:“理由还不简单,你就说你是去打听小李探花消息的。” 李葭听到这里,可以说是瞬间亮起了眼睛。 “哎呀,这主意太妙了!”她道,“咱们就这么办吧。” 段智兴思忖片刻,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就点了头:“好。” 应完这句好,他再度看向黄药师,道:“既如此,我们一会儿便往兴云庄去了,黄公子可要同往?” 黄药师没有立刻回答。 李葭便替他答了:“他还有事要办呢,当然不跟我们一起啦。” 段智兴:“?”啊?您又听到啥了? 黄药师也有点没想到,他朝她望过去,迎着那双明亮无比的眼睛挑了挑眉,道:“哦?我有何事要办?” 李葭差点就把那句“你要去尝驴肉火烧”说出来了,但看到他如青竹般迎风而立的模样,到底忍了下来。 还是不破坏他的形象了,她这么想着,朝他眨了眨眼,旋即直接以内力向他隔空传音,道:“当然是去吃驴肉火烧呀。” 黄药师一开始并不知道她在隔空传音,眉头都皱起来了。 但下一瞬,他又听到了她真正的声音。 “这个嘛,是咱俩才知道的秘密。”尾音上翘,满是狡黠和愉快,“你确定要我把这秘密说出来吗?” 黄药师:“……” 他扭过了脸。 第8章 黄药师最终没有表态就走了。 他大概挺憋屈,所以走的时候都没跟段智兴打个招呼,只看了李葭一眼。 李葭以为他会好奇自己是怎么知道驴肉火烧这一茬的,从而在心里念叨几句,可事实上他念叨的内容根本与这无关。 他再度看向她的时候,心里只回响着一句话——她不知道这样说话很容易叫人误会吗? 李葭倒是想问他为什么会误会以及误会什么,可他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看完那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而后一刻都没有再多待就转身离去了。 “哎——!”李葭睁大了眼,“怎么真直接走了。” “姨……您别太放在心上。”段智兴和黄药师认识得更早一些,对其性格也更了解,“黄公子素来如此,并非针对于您。” 李葭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是吗?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啊?” 段智兴便道:“之前在嘉兴游湖途中偶然碰上的,当时我也误以为他对我十分不喜,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嘴上不太饶人,其实人很好。” 李葭恍然:“阿溯也这样,嘴上一套,心里又是另一套。难怪他和阿溯一样,完全经不起逗。” 段智兴:“……”所以身心如一也有好处,起码不会被姨奶奶用读心术逗来逗去。 “好了,你先别忙着庆幸了。”李葭又道,“我们不是要去兴云庄吗,先找个人打听一下它在哪吧。” 段智兴回过神来,刚想应是,一旁的西门吹雪却先开了口。 西门吹雪道:“不必,我认识。” 两刻钟后,他们在西门吹雪的带领下,抵达了兴云庄的大门口。 兴云庄位于保定城北,与其说是一座山庄,更像是由十几个小园林组合起来的一处名胜。 而事实上,因为林仙儿在城楼上那番呼吁,此刻兴云庄的门庭若市程度,的的确确不输一地名胜了。 李葭远远地看到那么多停在庄门外的马车时,就有点傻眼:“怎么这么多人?!” 段智兴:“估计都是倾慕林仙儿的人,想投到龙四爷麾下,好离她近一些,以便保护她的人。” 李葭虽然可以理解这个原因,但望着眼前的景象,还是相当震惊。 震惊过后,她又忍不住担忧起来:“那咱们还能顺利进兴云庄吗?” 这下段智兴也有点吃不准了,可来都来了,总不能试都不试一下就走,他只好道:“先过去看看吧。” 兴云庄外人山人海,他们三个属于来晚的,要挤到前面去,本不是易事,亏得有一个气势骇人的西门吹雪一起。 西门吹雪走到哪,人群就避让到哪。李葭发现这一点后,果断让他顶在了前面,最后果然顺利穿过人群,行到了庄门口的石狮子边。 看门的家丁很有眼色,发现其他人都在自发给他们让路,不等他们开口,就主动迎了上来,恭敬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谄媚的味道,问道:“几位可是也欲拜访我家主人?不知如何称呼?” 李葭便和西门吹雪一齐望向段智兴,示意他来作答。 段智兴本来没打算在进兴云庄之前就亮出身份,但见过庄外的热闹景象后,深觉若是不说,很有可能连龙四爷的面都见不到,便道:“我姓段,乃大理人士,是特地来拜会龙四爷的。” 江湖皆知,段是大理的国姓。 是以此话一出,那家丁就睁大了眼,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说这就派人去给龙四爷通传,还请他们稍等片刻。 他说是片刻,还真就是片刻。 李葭站在段智兴身后,不过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就听到了从门内传来的脚步声。 竟是龙啸云亲自出来了。 龙啸云这几日一直在应付各路为林仙儿而来的江湖人马,想着趁此机会结交一些平时结交不上的人。 但三日下来,真正能让他打起精神应对一番的寥寥无几。至于亲自出庄来迎,那更是头一回。 他见到段智兴,连段智兴为何忽然来保定拜会他的原因都没问,就热情无比地将他们三人请进了门。 李葭:“……”这还只是说了姓段呢?要是知道是大理太子,龙啸云是不是得跪着迎他们啊? 总而言之,他们三个就这么顺利入了兴云庄。 入庄之后,段智兴又按黄药师教的办法,说自己其实是特地来打听小李飞刀消息的。 “假如龙四爷知晓他如今的行踪,可否告知我一声?”他说,“我定会重金答谢。” 龙啸云哪知道李寻欢如今的行踪啊,可他又不想放过与段智兴结交的机会,便装得面露难色,道:“义弟他……唉,不是我不想帮你们这个忙,实在是我一早与他有过约定,绝不会将他的行踪告诉他人。” 段智兴:“那——” “但我可以修书给他,问一下他是否愿意回保定一趟。”龙啸云开始说瞎话,“三位若无其他要事,不妨先在兴云庄住下,待他回信了再议也不迟。” 段智兴看看李葭,又看看西门吹雪,道:“这未免太过叨扰。” “不叨扰,不叨扰。”龙啸云喜形于色,“三位放心住下便是,我明日就给义弟修书。” 李葭挺想听听龙啸云的心里话,便趁机接口道:“看来龙四爷与小李探花的确感情深厚。” 龙啸云闻言,表情微妙地僵了一瞬,不过下一瞬就恢复了正常,道:“我和义弟毕竟相识多年,他又是极重情义的性子。” 这么说的时候,他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他想的是,算算时间,李寻欢都离开快十年了,只盼他永远别再回中原来。 李葭虽然一早就知道他肯定不可能真的联系李寻欢,但听到这样一句满是怨气和恨意的心里话,还是怔了一下。 之后龙啸云亲自带路,为他们安排住处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事。 她决定找个机会,跟兴云庄其他人聊聊李寻欢这个人,看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内幕。还有林仙儿的住处,也要尽快摸清楚,方便之后看住其行动。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还没行动呢,林仙儿就先主动找到了他们! 这位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一得知大理段氏的太子上门做客,便匆匆寻了过来,说是得知客人里有女客,怕龙啸云这个姐夫安排招待不周。 李葭当时已经进了客房休息,听到屋外的动静,只得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穿着一身轻粉纱裙站在院门口对段智兴温柔微笑的林仙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推门而出的那一瞬,林仙儿面上的笑容迟滞了一下。 下一刻她发现不是错觉,因为她听到了林仙儿的心声,还是情绪翻江倒海的心声。 林仙儿在想:大理太子居然带了一个容貌如此之盛的女孩子一起,那我要收服他为我所用,岂非难之又难?!不行,得想个办法把她除了。 李葭:“……”果然是梅花盗的思路。 她轻啧了声,假装不知道门口的人是谁,问段智兴道:“这位是……?” 段智兴:“是龙夫人的义妹,仙儿姑娘。” 此时林仙儿也已调整好了情绪,一双美目里盛满再温柔不过的笑意,朝她看了过来,盈盈一礼,道:“我听说家中来了客人,其中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便想着过来问一声,姐夫毕竟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大会照顾人,姑娘既在兴云庄住下了,有什么需要,随时与我说就是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细想一下却很奇怪。 至少李葭就很奇怪:“所以兴云庄内各处是仙儿姑娘在管着吗?” 林仙儿说是,因为林诗音身体不好,常年深居简出,她作为义妹,便帮了些忙。 李葭:“噢,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辛苦仙儿姑娘了。” “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替她分忧是我分内之事,谈何辛苦。”林仙儿柔声说着,说完又在心里补充:而且把这些事抓在手里管着,也能方便她办别的事。 李葭这会儿已经基本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少女的确如萧咪咪所说就是借梅花盗之名兴风作浪的那个人了。 但本着尽量严谨一些的原则,她还是想亲耳听她在心里承认一下。 于是她朝林仙儿走过去,主动提起了林仙儿在保定城楼上的那番呼吁。 李葭道:“仙儿姑娘也不必如此自谦,我们来保定的路上,就听说了你的事迹,可见除了报恩,你更是个心怀大义的人。” 林仙儿大概很喜欢听人这样吹捧她,闻言面上的笑意更盛了,道:“姑娘谬赞,我不过希望武林安平,不要再四处人心惶惶罢了。” “倘若我站出来能换得梅花盗归案,那便再好不过了,只可惜梅花盗他神出鬼没,实在是……” 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又染上了三分惆怅。 和这惆怅截然相反的是她内心的情绪,说沾沾自喜也不为过。 沾沾自喜什么?自然是她那骗过了世人的精湛演技。 李葭:成了,就是她了。 她确认完毕,就懒得再和林仙儿客套了,打算直接回房继续休息,可林仙儿却大有继续和她聊的架势。 “算了,先不说这些了,段公子与姑娘都是兴云庄的客人。”林仙儿说到这顿了顿,一副这才想起来要问的模样,“对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和大理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李葭听到她没说出口的话,不由得想起两人刚见面时,林仙儿生出的歹毒想法。 她当然不怕林仙儿找人对付她,但都住到兴云庄来了,只对付个小虾米简直既麻烦又没意思。 至少在这半个月内,还是让这位梅花盗安分点吧,李葭这么想着,有了主意。 “我姓李。”她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向段智兴,“是太子哥哥的妹妹,只是随了母姓。” 林仙儿:“原来是这样。”是兄妹啊,那我就放心了。 “是的,我们兄妹感情可好了。”李葭继续胡说八道,“是吧,太子哥哥?” 段智兴:“……”我真的不敢当啊,可是我能否认吗?显然不能。 “是。”最后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崩溃,如此应道。 第9章 梅花美人09 接下来的几日,林仙儿果然盯准了段智兴,每日都来他们住的院子晃悠。 李葭本来对此乐见其成,毕竟林仙儿把心思都花在勾搭段智兴身上,那就没空去害别人了。 可随着时间过去,她大概发现段智兴并没有为她美色所动,看似容易接近,实则很难勾搭,她就改换了策略。 她开始跟李葭这个“妹妹”套近乎了。 李葭:“……”天哪,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到了这种时候,她就无比期盼陆小凤赶快把人证带回来,好让林仙儿再也没法蹦跶了。 可惜约定的十五日时间只过去了五日,她还有得等。 “不行,还是你来应付她吧。”到了第六日,李葭真的受不了了,“她要只是跟我套近乎也就算了,一边套近乎一边在心里骂我可还行?” 段智兴听得满头雾水:“她……她骂您什么?” 李葭:“很多啊,嫌我比你还难讨好,还嫌我眼睛大看着吓人?” 段智兴闻言,不由得抬眼仔细看了一下李葭的眼睛,而后回忆起林仙儿,实话实说道:“您的眼睛的确比她大一些。” 李葭:“所以就吓人了?” 段智兴当然立刻摇头说不是,姨奶奶美貌天成,她怕是嫉妒了。 “管她是真这么觉得还是嫉妒,反正我不伺候了。”李葭又道,“你多盯着点吧,我出去转转。” “……也好。”段智兴其实还挺抱歉,说到底梅花盗一案,李葭是因为他的请求才出手帮忙的,“您消消气,别太放在心上。” 李葭唔了一声,算是应下,然后就一阵风似的出了院门。 隔了五天,兴云庄外人山人海依旧,未免一出去就要跟人挤来挤去,李葭干脆找了个几乎没有家丁的地方直接翻了墙。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玩一趟,以安抚自己被林仙儿反复纠缠出的坏心情,所以一出兴云庄,她就直接往闹市区去了。 时值春夏之交,向来气候干燥的北地也有了或大或小的雨光顾,李葭运气不好,刚走出城北,就碰上了一场匆匆来袭的急雨。 路上行人奔忙,街边花木簌簌,不过眨个眼的功夫,眼前的一切就好似笼上了一层迷蒙的雾气。 可惜李葭没心情欣赏这番景象,她只觉得心情心情又坏了一些。 雨转眼就下大了,李葭没有伞也没有蓑衣,只好去街边树下暂避。 但树到底不是伞,雨丝还是会顺着枝叶滴下来。就在她的衣衫即将被打至半湿的时候,她脑内忽然响起了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那声音在说:“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李葭认出是黄药师,心知他这会儿一定就在五丈之内,忙左右张望了起来。 “别找了。”下一刻声音再起,不过不是响在脑内,是真真切切传到了她耳边,带着一股被冷雨浸透的沉感,“抬头。” 李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听到这话便抬起了头。 然后她就隔着雨帘看到了对面二楼上,有一道青色的身影正穿过木制的窗框,如一只灵巧的鹤,在须臾之间撑开伞,稳稳地落到了街上。 这画面本就出奇美丽,再兼周围水气迷蒙,欲遮还绕之下,更添一份出尘。 电光石火之间,李葭就响起了初见那一晚,这人在心里感慨过的那句话。 他真该好好照照镜子,李葭想,什么山河霁月,什么人间春星,明明更该用在他自己身上。 “你还想继续淋下去吗?” 他皱着眉问她。 “啊?噢。”李葭回过神来,提着裙子跨过身前的小积水潭,将身体挪到他伞下,“你怎么在这啊?” 黄药师扫了她一眼,却是答非所问,道:“等会儿问酒楼掌柜买把伞。” 李葭:“……” 她撇了撇嘴,道:“原来对面是酒楼啊,那我坐会儿吃顿饭吧,反正雨很大。” “随你。”黄药师语气无谓,但手里的伞一直稳稳撑着,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 片刻后,两人就进了街对面的酒楼大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辰还早,天公又不作美,此时的酒楼大堂里竟空荡一片。 李葭看黄药师动作利落地收了那柄伞,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他道谢,便道:“方才多谢你啊。” 黄药师其实很疑惑:“对面就是酒楼,你何必非站在树下?” 事实上,他就是看她跟个小傻子一样一直杵在树下不动才想着下去帮一下的。 李葭坦然道:“我不知道对面是酒楼啊。” 保定城北这一带,多是和兴云庄一样私人所有的高楼大宅,而这座酒楼也没有挂什么招牌,就这么矗立在路边,她哪知道其实是酒楼。 黄药师:“……这是保定最有名的酒楼。” 她很惊讶:“那怎么连个招牌都没有?” “都最有名了,何必非要弄个招牌?”坐在账台后面的掌柜忽然插了一句,“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还得多花个牌匾钱。” 李葭:“……?”哪有人开酒楼还想着省牌匾钱的啊?! 这边她还在继续迷惑,那边黄药师已经收了伞准备上楼去了,只不过在迈上楼梯之前回头喊了她一声,说:“不是说吃顿饭么?” 李葭一愣,道:“难道你准备请我吃吗?” 黄药师没答,倒是之前那个掌柜又开了口,掌柜道:“他若不请你,你今日是断不可能在我这儿吃上饭了,因为整座酒楼都被他包了下来,今日的厨房里,师傅们也只能给他一人做菜。” 李葭无言以对,只好过去跟黄药师一同上楼。 他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此刻外面大雨瓢泼,但因为没有风,雨帘便只是沿着窗户落下,并未闯入楼内。 李葭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感慨他的财大气粗:“吃顿饭而已,你居然包下了整座酒楼?” 黄药师神情认真,语气更认真,道:“对我来说,吃饭后面绝不会跟而已二字。” 至于包下整座酒楼,那也是为了能更好地吃饭,一来无人打扰了,二来厨师们也不用为了赶着给太多人上菜而做得匆忙以至保证不了质量。 李葭听得心悦诚服:“你真的是个讲究人。” 黄药师也不反驳,只挑眉道:“不行吗?” 行行行,当然行。 她都借了他的光上楼来吃饭了,哪里还好意思说不行。 没过多久,楼下的厨房就送来了第一道菜,是道很合季的凉菜,拌鱼皮,分量不多,正好够开胃用。 李葭作为被请客的那一个,很上道地先抽了一双筷子给黄药师,等他吃了第一口才动手夹。 用陈年花雕腌过的鱼皮没了鱼腥味,而且维持着脆感,吃上去十分爽口。 李葭尝了一口,便惊为天人道:“好吃!” 黄药师却在皱眉:“酒味太重,冲散了它本身的鲜味,这道菜做得不合格。” 李葭:“???”这还不合格?!你比我想象中更讲究? 这么想的时候,李葭万万没料到,对黄药师来说,挑剔一下用来开胃的拌鱼皮,还只是讲究之路的开始罢了。 接下来厨房掐着点把菜一道道送上来后,他就没有一道是满意的,而且越到那种大菜,他能挑出的错处就越多。 反观李葭,只会拿着筷子默默感慨——这个好吃,这个也很好吃,这个更好吃…… 最后他终于挑累了,拧着眉头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满脸都写着失望。 对面的李葭风卷残云干掉一堆,再一看他几乎没动过几口,不由得有种占了个大便宜的感觉,便道:“既然基本都是我吃的,这顿饭的钱还是我来吧。” “不用。”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让你吃了这些,算我对不住你。” “……”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继续吃啦! “别吃了。”他还真来了这么一句。 李葭深吸一口气,诚恳道:“其实我真的觉得挺好吃的。” 他立刻用一种那是没吃过真正美味的眼神看向她,硬生生把她看到也放下了筷子。 李葭:“……”行吧。 “可我还没吃饱呢。”她撇了撇嘴,似是在委屈。 黄药师看了她片刻,忽然起身往楼下走去。 “我给你做。”彻底消失在二楼之前,他扔下了这么一句话。 第10章 梅花美人10 说实话,之前黄药师对这一桌菜百般挑剔的时候,李葭还暗自嘀咕过,这么嫌弃,有本事你自己做啊。 结果现在他真的下楼去厨房做了,又将她吓得不轻。 不是吧,他还真会啊? 李葭这么想着,也没法在二楼坐住了,忙起身跟上。 厨房里,先她一步下楼的黄药师已经站到了砧板前,四个看年纪能当他爷爷的酒楼师傅在一旁面面相觑,虽没有阻拦,但表情却出卖了他们内心所想——我倒要看看这个难伺候的客人能做出什么来。 李葭怀着与他们一样的疑惑,盯紧了黄药师的动作。 就在这时,黄药师扭头朝她看了过来,道:“过来切菜。” 李葭:“???” 她走过去,忍不住向他确认:“等等,你叫的是我吧?” “不然呢?”黄药师反问。 “我以前没切过。”她实话实说,“要是切不好别怪我。” “你能练成生死符,手上的功夫便不会差。”他一面说,一面动作飞快地把几块去了鱼骨的青鱼肉放到砧板上,“将它们剁碎,越碎越好。” 李葭一听不是让她给鱼肉雕花啥的,只是剁碎,立刻松了一口气:“那没问题,你等着。” 黄药师把砧板推过去后,已经飞速起了油锅,道:“等不了太久,快些。” 这话让李葭想到方才有一道鱼汤,他的评价就是鱼头入锅入得太晚什么什么,当即再不敢耽误,直接拿起一旁的菜刀开始剁鱼。 不得不说有内功傍身的人做起这些来的确顺手,李葭拿起菜刀的时候,那几个师傅还是一派不以为然的态度,但当她飞快地动作起来后,他们就同时屏住了呼吸。 “这么碎够了吗?”李葭剁了会儿后,问黄药师道。 “再碎些。”黄药师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就给了意见,“一会儿我往里面加东西,你别停。” “啊?”她没明白前半句,但倒是有遵守后半句。 黄药师也不解释,直接从另一侧取了一把面粉,又舀了一勺不知是啥的液体,信手漏到在一般厨子眼里已经很碎很碎的鱼肉里。 李葭听了他的吩咐,全程全神贯注,完全没停过哪怕一瞬。 又剁了大约半刻钟后,他终于喊了停。 李葭放下菜刀,揉了揉手腕,道:“还要我做什么吗?” 他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认真思考,而后摇头道:“离灶台远些。” 李葭:“……”我总觉得你好像在嫌弃我。 话是这么说,但黄药师说完之后,她还是乖乖退远了一些。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就和几个师傅一起,目瞪口呆地看完了他的表演。 须知下厨虽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做到娴熟,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功夫,更何况黄药师那样子,完全不是娴熟就可以形容的。 最重要的是,李葭从没想过,世上居然有人能把下厨这件事做得这么…… 算了,她找不到词形容,反正就不像是在油烟弥漫的厨房里下厨,倒像是在山雾缭绕的山间提笔作画。 最后几道菜同时出锅,香味立刻飘出了厨房,别说李葭和那几个师傅了,就连在大堂里打盹的掌柜都寻了进来,问这是做了什么? “家常小菜罢了。”黄药师道。 “家常小菜才最考验功夫啊。”掌柜倒是个懂的,说着往台上那三菜一汤扫了一眼,旋即咦了一声,“这丸子……是用碎鱼肉揉的?” “对。”黄药师很痛快地承认了,但却没有让掌柜尝一尝的意思,说完直接端起装菜的木制托盘,就要出厨房。 作为酒楼的掌柜,在这种时候本不该阻拦客人,更不该打扰,但这四道菜实在是太过诱人,令他替自家厨子羞愧的同时,也生出了请教之心。 于是等黄药师和李葭回到二楼后,他立刻亲自准备了茶水送了上去。 他的诉求其实并不简单,他想向黄药师请教这几道菜做得超过他家师傅的诀窍。 也正是因为不简单,他摆出的诚意很足,说是如果黄药师愿意赐教,今日包下酒楼的银钱,他可以尽数退还,而且从今往后也一样免费。 李葭听到后面这个条件,很是心动,连刚盛出来的鱼丸汤都顾不上喝了,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只等黄药师回答。 黄药师大约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眼回看过来,不过只一眼就转向了那位刚说明来意的掌柜。 “就算我告诉你,你这里的厨子也办不到。”他语气轻巧,说出来的话却很能叫人绝望,“比如你问过的这鱼丸。” 掌柜不解其意:“还请公子详解。” 黄药师抿了抿唇,道:“这鱼丸能煮至彻底入味又没有半分松散,全因鱼肉绵密细碎,而要剁出那等鱼肉,非五年以上内功不能成。” 而且这还只是最简单的条件,还有火候之类的细节问题,他都没说呢。 酒楼掌柜听得心如死灰,有五年以上内功的人怎么可能来这里当厨子? 失落之下,他只能悻悻下楼,不再打扰这两位客人。 李葭围观得很感慨,道:“这掌柜也算有心人了,不容易呀。” 黄药师没接这话茬,只提醒她道:“你再不动筷,菜就该冷了。” 窗外大雨滂沱,在这般湿润水气的作用下,哪怕是刚出锅的菜,冷起来也格外快些。 李葭低头一看,自己盛出来的那一小碗果然已经不剩多少热气了,立刻端起来喝了一口。 不得不说,吃过了黄药师做的菜后,再回想先前酒楼里准备的那些,她也可以理解他的失望了。 这就好像她以前溜下山的时候,听那些路过天山的江湖人吹捧谁谁谁武功厉害,然后她兴致勃勃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自己连生死符都不用动就可以把人干掉一样,能不失望吗? “太好吃了。”她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天哪,早知道我之前就不吃那么多了……” 黄药师看她如此,似乎心情很好,道:“也有你的功劳。” 李葭摸着肚皮,深觉意犹未尽,再听到这么一句,当即忍不住道:“我下次也可以给你打下手的!” 虽然她不会雕花啥的,也完全不懂怎么掌握火候,怎么在恰当的时候加各种辅料,但剁个肉真的不在话下。 黄药师:“……” 他是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反应了一下才道:“我过几日就离开保定了。” 这是没有下次的意思。 李葭不放弃:“你离开保定后准备去哪?”如果也是和这次来保定一样,为探访各地美食,那她完全可以跟他搭个伴啊。 黄药师何等聪明的人,自是立刻懂了她的未尽之意,他皱了皱眉,道:“你不是灵鹫宫的人吗?” 江湖皆知,天山灵鹫宫早已不问江湖事也不入江湖了。 如果说梅花盗一案因作案者太过丧心病狂,段智兴也一道介入调查了,灵鹫宫那边看在他的份上派了她下山帮忙一起查,那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查完之后,她就该回去了吧? 李葭这会儿和他面对面坐着聊天,自然能将他内心所想窥探得一清二楚。 然后她忍不住笑了,道:“我是灵鹫宫的人不假,但我不是特地为梅花盗案子下山的,我只是恰好一下山就碰上了太……小段。” 黄药师眉头一动,没说话。 如果李葭没有读心术,看他这架势,大概就识趣地不再多说了,可她有。 她听到了他的迟疑和犹豫,立刻笑得更加灿烂,道:“我也不会在保定待太久呀,等梅花盗的案子了结我就走啦,你等我几天嘛。” 黄药师:“……”唉,她笑起来真好看。 第11章 梅花美人11 可想而知,在李葭的百般请求下,黄药师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答应了,他就少不了要问一句:“梅花盗一案,你们大约何时能处理完?” 李葭想了想,道:“等陆小凤把证人找回来,起码也是九日后的事了。” “光有证人,这事未必能了结。”黄药师皱眉,“林仙儿之前登楼一呼,除沾沾自喜外,恐怕也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李葭不解其意,便等着他说下去。 “她大可以说萧咪咪那里那个证人是受了真梅花盗的指示,出来给她泼脏水的,就因为她站出来说了那番话。”黄药师道,“到时候,她的裙下之臣究竟是信你们多一些还是信她多一些?” 李葭:“……”行吧,肯定是她。 她虚心求教:“那除了证人,我们还需准备什么?” 黄药师眸光流转片刻,忽然问她道:“我瞧段兄对你十分恭敬。” 李葭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个,但还是点头道:“嗯。” “那你的吩咐,他会听吗?”他又问。 “会……吧。”实在不行,还能用辈分压他嘛。 “好,那我有个主意。”他说到这,蓦地笑了笑,不过笑意转瞬即逝,几乎没叫李葭察觉,“今日你回了兴云庄后,让他主动去接近林仙儿。” 李葭刚想说其实林仙儿现在已经在天天想尽办法纠缠段智兴了,他又自己先反应了过来,道:“不过按林仙儿的习惯,得知段兄身份,定会主动出击的。” 李葭又点了点头:“她这几日,每日都会来找我们。” “段兄呢?他是何态度?” “就……待一般人的态度?反正不算热情。”要不是这样,林仙儿也不会改换策略,转而来跟她套近乎。 黄药师闻言,立刻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而后才缓声道:“既如此,你记得走兴云庄正门回去。” 李葭:“???”如果没有一个足够的理由,她绝对不要答应这个条件! “为什么?”只听她耐着性子问。 “走正门,和那些为林仙儿而来的人聊几句。”黄药师气定神闲地给她出主意,“反正他们肯定会关心林仙儿的近况,你进了兴云庄后,找一个林仙儿和段兄都在的时机,将庄外那些人的话悉数转达给林仙儿。” 李葭思索了一下,不禁疑惑道:“那她岂不是会很得意?我不想她得意,她天天在心里编排我呢。” 这回黄药师是真笑出来了,唇角微挑,眉飞入鬓,端的是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风流气。 “无妨,你按我说的做,她便再蹦跶不起来了。”他顿了顿,接着之前的话往下说,“将那些话带给林仙儿后,你们便暂时不用理会她了,过个一夜,你再让段兄换个热络的态度去寻她。” 李葭终于回过味来了,道:“那她一定会觉得小段之前就看上她了,只是一直隐忍不说,现在被妒火一烧,就憋不住了!” 黄药师说对。 “然后呢?”她开始觉得他的主意说不定会很有意思,迫不及待地继续问道。 “然后我会在保定城内散播消息。”黄药师语气平静,“让满城的百姓和江湖人都以为,林仙儿不日就要嫁入大理皇室了。” 武林第一美人之所以有那么多的裙下之臣,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林仙儿登楼一呼后,有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或许有抱得美人归的机会了。 在这个关头上,她忽然被传出要嫁入大理皇室的消息,那些为她而来的人到底是何反应,也可想而知。 简而言之,行这一步棋,看似是给了林仙儿一个天大的面子,其实是为了断掉她最有力的臂膀。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做的吗?”李葭听完其中关键,对黄药师已只余佩服,以至于再开口的时候,不仅语气里满是期待,一双漂亮的眼睛也亮得超乎寻常。 黄药师抿了一口茶,道:“算好时间,办一场宴吧。” 一场在外人眼里是坐实林仙儿嫁入段家传言,实则是为了让陆小凤带回来的证人能当众开口指证的宴。 就是证人出现的时机一定要把握好,不能上来就跳出来指认,得给段智兴留一点在众人面前展现与林仙儿“真心相爱”的时间。 李葭听得目瞪口呆,末了喃喃感慨:“……那小段真是要牺牲好多。” 黄药师抬眼,道:“所以我才要提前问你,你的吩咐他会不会听。” 李葭:“……”你真的考虑得很周全! 两人商量,不,应该说是黄药师单方面教了李葭一通后,窗外的雨势竟也渐渐小了下来。 李葭忍不住偏头往外望了一眼,语气迟疑道:“那我现在就回去吗?” “再等等罢。”他也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这雨得傍晚才能停,你此时回去,兴云庄外能有几个人?” “对哦。”可能是因为不用立刻回去面对林仙儿,李葭听到这个答案,只觉得这向来令她不喜的雨也变得万般顺眼了,天知道她上午**躲在树下时在心里将其骂了多少遍。 之后一整个下午,她就蹲在这保定第一酒楼的二楼没下去过。 窗外雨声潺潺,窗内茶香袅袅,好不惬意。 期间黄药师还拿出了他那管曾击退萧咪咪的玉箫,倚着窗随意地奏了一曲,曲调轻快明亮,与那一晚相比,简直像出自两个人的口。 李葭定神听了片刻,发现他好像在和楼外的雨声,也就是说,这是一首即兴发挥的曲子。 这发现令她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人不过与她类似年纪,会的东西却这么多,而且还都不是泛泛一学,俱到了精通的程度,可见是个真正的天才。 黄药师吹完一曲,一回神就发现她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神思一顿,随后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竟下意识别开了些目光。 “再过两刻钟,雨就该停了。”他说。 “唉,真不想走。”李葭扁了扁嘴。 黄药师:“……”她还是别说话了。 可惜李葭听到了他的心声也不配合:“要是再晚点停,我就可以再蹭你一顿了,现在……算了算了,还是回去让小段准备好牺牲自己吧。” 两刻钟后,雨果然停了下来。 李葭很是不舍地起身和他告别,准备回兴云庄去。 出酒楼后,她经过上午那棵被她用来避雨的树,心念一动,便抬起了头,朝对面二楼的窗户望了过去。 黄药师果然一动没动,还坐在那个位置。 她扬起手,对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权当二度告别。 而黄药师……黄药师他关上了窗户。 李葭:“??”干嘛啦! 好在这距离足够她窃得他的心声,所以与关窗声一同响起来的还有他略显无奈的幽微声音。 “不能让她继续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他是这么想的。 李葭觉得他或许是嫌她太烦了,立刻收敛了一些,并暗自发誓,之后离开保定,她一定要好好给这位仙厨打下手。 她哼着下午听到的曲子回到兴云庄,按黄药师的办法,特地走了正门,还在进门前和那些候在门口的江湖人聊了几句,并答应帮他们带话给林仙儿。 这句答应一出,那些人还不立刻开始表衷情。 李葭忍着当众翻白眼的冲动听了半晌,最后几乎是‘逃’进兴云庄的! 不出她所料,这个时辰,林仙儿果然还在“尽职尽责”地招待段智兴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呢。 什么,你说西门吹雪?哦,他因为一看就不好接近,从住进来的第一日起,就被林仙儿有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李葭进了院门,发现林仙儿似乎正愁不知该与段智兴攀谈什么,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把那些人要她带的话一股脑说了。 她从小就是全灵鹫宫记性最好的人,只要她想,把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复述过来都可以。 林仙儿从她开始说的时候,就忍不住面露尴尬之色了。 毕竟她现在还想着尽可能勾搭上大理太子呢! “原来他们这般担忧仙儿的安危,真是叫仙儿汗颜。”她歉声道,“之前仙儿作出承诺后,姐姐和姐夫为保护仙儿,命我勿要出庄……” “没事没事。”李葭眯着眼,笑得像天山上最狡猾的雪狐,“他们说了,他们只盼你能安全,别的都不重要。” 林仙儿便趁势又演了一波,意在表现一下自己的善良。 因为想着这是个请君入瓮式的圈套,这回再看她心口不一地表演,李葭发现自己居然没那么不耐烦了,反而津津有味。 她那心细如发的侄孙也发现了这一点,等林仙儿走后,便犹豫着试探道:“您今日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似乎心情很好?” “没错!”李葭笑眯眯地点了头,“我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不过这好事能不能成,还得看你。” 段智兴:“……”我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我现在说我不想听了还来不来得及? 李葭毫不犹豫:“当然来不及。我跟你说,小段,人要有奉献精神!” 段智兴听得一抖,心想我还不够奉献吗?我已经挺奉献了啊…… 第12章 纵是段智兴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在李葭的辈分压制下,还是被迫答应了按黄药师说的办法做。 李葭很满意,便笑道:“那明日一早,你记得自己去冷香小筑找林仙儿哦。” 段智兴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说好。 “我知道你不乐意。”她拍拍这个侄孙的肩膀,宽慰他道,“但明天去冷香小筑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是现在这个表情。” 段智兴:“……我明白。” 李葭:“昔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有你以身饲魔,你放心,等解决了梅花盗这桩案子,全武林都会感激你的。” 她又笑眯眯补了一句。 话说到这份上,段智兴的好教养也让他不好意思再提反悔了。 于是休息一夜后,他就顶着一张显然没睡好的脸去了冷香小筑。 西门吹雪在院子另一侧练完剑,走到这一侧发现只有李葭一人的时候,还颇惊讶地挑了挑眉。 李葭立刻解释:“小段去找林仙儿了。” 西门吹雪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发生何事?” “没事没事。”她冲他眨眼,“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送林仙儿一份大礼呢。” 西门吹雪其实根本听不明白她的话,但他是个不纠结的人,他只需要把他想知道的问出来就行了。 是以李葭说完,他思忖片刻,问道:“会影响之后揭其面目吗?” “这你就放心好了。”李葭跟他保证。 “好。”听闻此言,他竟真的没有再问哪怕一句,直接点了头。 李葭不禁有点好奇:“你就不怕我骗你吗?” 他皱了皱眉,道:“你为何要骗我?” 如果她想帮梅花盗,那大可以直接帮,而不是费这么多事,还把他带着一起,多碍事啊。 “上道!”得知他的想法,李葭很是满意,“还是跟你交流最简单。” 其实西门吹雪也觉得跟她交流体验很不错,因为很多话不用他特地说出来,她就能通过作弊手段领会到他的意思,简单方便,省时省力,多好。 另一边段智兴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既答应了李葭的要求,就真的认真应付起了林仙儿。 “只盼这些消息千万别传到大理去。”他唯一担忧的就是这个,“否则我回去之后,还真不知要如何与我父皇解释。” 李葭:“为啥不好解释啊,你这不也是为了匡扶正义惩处恶人?” 段智兴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与父皇约定过,待这趟游历结束,便回去娶刘家的女儿,我有婚约在前,本不该在别处与其他人传出任何瓜葛。” 李葭还真不知道这事,她皱了皱眉,道:“所以你喜欢那个刘家的女儿?” 段智兴一怔:“……我只见过她两回。” 皇室子弟娶妻妾,最先考虑的自然是身世是否匹配,至于喜不喜欢,就算要考虑,也最多是过个眼缘这样的程度。 李葭对此很不能理解,她虽然也出身皇室,但那么小就去了灵鹫宫,因此在她的认知里,嫁娶是一件挺严肃的事,不说能像虚竹和他夫人那样非卿不娶非卿不嫁,也起码得是互相喜欢的。 她把这想法告诉段智兴,一本正经地劝他慎重。 段智兴听得哭笑不得,一方面他很想告诉这位对人世知之甚少的姨奶奶,以他的身份来说,要做到这一点无异于天方夜谭;另一方面,他也必须承认,他其实是有些被说动的。 “等解决了梅花盗一案再说吧。”最后他如此说道,“反正也没两日了。” “是哦,半个月已经到了。”李葭托着腮算了算他们和陆小凤分别的时间,语气轻快,“那现在只等陆小凤来给我们报个消息,就可以摆宴了。” 陆小凤惯来是个守时的人,说了半个月,那便一天不多也一天不少,当天夜里就悄悄混入李园,找到了他们,说已经把人证掌握到了手里且藏好了。 大家彼此通了个气,确定了接下来具体该如何行事,这短暂的聚首便结束了。 陆小凤对黄药师给林仙儿下的连环套佩服不已,在闪人之前还摸着下巴感慨了一句这位黄公子真的是个狠人。 “幸好我没得罪过他什么。”他说。 “你还真是很会居安思危。”李葭笑道,“好了,总之两日后的宴上,你记得准时带证人出现。” 隔天一早,保定城内就传出了大理太子要借兴云庄设宴酬谢那些为林仙儿而来的江湖人的消息。 这些江湖人本来听说武林第一美人可能要嫁给大理太子的传言,已然失落得有些想各自打道回府了,反正一直留在这也见不到林仙儿。 但兴云庄设宴的消息一出,他们的心思又重新活络了起来,无论如何,见一面再走也好啊。 到了摆宴当日,前来赴宴的各地高手果然只多不少。 李葭为了让段智兴充分发挥演技秀恩爱给这些人看,全程都和西门吹雪一起在边上安静坐着,只时不时转着脑袋观察一下周围。 “没有我们对付不了的高手。”她小声跟西门吹雪说,“今天肯定会很顺利的。” “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西门吹雪在应这一声的时候,似乎有些失望。转念一想,照这架势,收拾梅花盗根本轮不到他出手,他能不失望吗? 是的,为了让这场戏显得更合理一些,前天晚上陆小凤来的时候,他们还探讨了一下宴上证人指认完林仙儿后,该如何反应。 最后陆小凤说,收尾还得李葭来。 “殿下作为一个之前还被她迷住的人,立刻反应过来收拾她,会比较生硬。”陆小凤说,“我觉得还是你这个‘妹妹’来动手最好,反正你的暗器也是我们中最快的。” 李葭兴致勃勃地接了这个任务,为此,昨夜入睡之前她还特地练了一下自己需要讲的台词。 此刻赴宴的人已经陆续到场,段智兴携林仙儿一桌一桌感谢过去,俨然一对真心爱侣,所到之处也不知碎了多少人的梦和心。 也有人大着胆子问及梅花盗一事到底解决了没,不过被段智兴一句他心中有数也定会给武林同道一个交代堵回去了,气得问话那人直接起身拂袖离开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恨恨地瞪段智兴和林仙儿一眼。 “哎,其实小段说的是实话啊。”李葭嗑着瓜子,语气里充满遗憾,“他这么关心梅花盗的案子要怎么解决,他应该留下来的,你说是不是?” 边上的西门吹雪:“……” 他适时地把她刚才分过来的瓜子推还过去,意思是你接着嗑,我就不用了。 李葭也不跟他客气,一边看戏一边嗑,正好嗑到陆小凤带着证人和萧咪咪出现。 那证人看上去瑟缩又胆小,完全不像一个曾为林仙儿卖命,还假装过梅花盗的人,想来是遇到萧咪咪后,一直在被采阳补阴的缘故。 林仙儿见到他,大约都没立刻认出来。 可当他径直望向她,并咬牙切齿地开口时,林仙儿的表情就变了。 “鬼话连篇!”林仙儿当然不认,“我根本不认识你。” “是不是鬼话,还请林姑娘听完再评价。”陆小凤道,“林姑娘若问心无愧,听听也不妨事啊,反正有大理的太子殿下在,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不是么?” 段智兴立刻配合地转向林仙儿,柔声道:“没事,先让他说,不然咱们也没法知道,他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来污你清白的。” 林仙儿:“可是……” “贱人!”那人证直接打断了她,呸了一声,“你有什么好可是的,你当你现在搭上大理太子,就能把从前的所作所为全抹了吗?!” 当一个长期受精神**双重折磨的人爆发,那绝对是很吓人的。 眼下这人证便是个绝佳的例子,只见他越说越激动,不仅把林仙儿当初勾搭他让他去杀人作案的始末全讲了,还每隔几句就会穿插一番真情实感的辱骂。 这样的场面,足以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而且他说得那般详尽,情动之处目眦尽裂,那透骨的恨意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一时之间,宴上众人都忍不住向林仙儿投去怀疑的目光。 就连段智兴都适时地皱起了眉,不过语气还是尽可能柔和了,道:“仙儿,你……” “太子哥哥!”她竟不知何时也换成了这个称呼,“你千万要信我,此人根本胡说八道,他是想栽赃陷害我!” “他为何要陷害你?”李葭觉得可以出来收尾了,“还有,谁允许你这么喊太子哥哥的?” 很显然,后半句是她的临场发挥,毕竟平时她实在不想和林仙儿多见面,也就不知道梅花盗连这个她胡诌出来的称呼都已经顺手盗了过去。 这么说的时候,她手里的生死符已然捏出。 而与此同时,同样掐着点过来的黄药师,一越过围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黄药师:“……”等等,她和段智兴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13章 梅花美人13 段智兴也是一早被李葭交代过,等她出来的时候一定要配合于她,假装维护林仙儿的。 于是李葭刚一说完,他就皱了皱眉,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你先冷静些,说不定是误会呢?” “太子哥哥!”李葭居然还跺了下脚,“你一定是被这个女人骗了!” 她没有立刻将捏好的生死符打出去,因为她知道,陆小凤日夜兼程半个月带回来的人证手里,还有一桩物证。 果然,在有人公开表示对林仙儿的不信任后,那人证又重新有了底气,旋即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珠花。 李葭咦了一声,道:“这珠花好生眼熟啊,和林仙儿头上那一支似乎一样呢。” 林仙儿不着痕迹地藏到段智兴身上,开口时比之前镇定不少:“不过是样子差不多罢了,这珠花本就是很普通的款式。” “若不是普通款式,我又如何能特地仿制一支,用它换了你那支呢?”他说到这,怪笑了一声,似乎在嘲讽当初的自己,“当日我倾心于你,不论你叫我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地去做,你却要我在人前表现得与你素不相识,哈哈哈哈……”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也得感谢自己当年那番痴情,要不是他真的爱惨了林仙儿,想得到一件她的贴身之物,他也不会动换她珠花的念头。 “我记得你说过,这支珠花是你结义的姐姐送你的,所以你每日都会戴上。”他咬着牙道,“我那时听了这话,鬼迷了心窍一般,想着若是你每日都戴的是我送你的便好了,就找了个机会,换掉了它。” 林仙儿:“你莫以为你编了个故事便能含血喷人了!” 那人讽笑一声,竟是完全没理会这句话,直接转向另一边一直没开过口的兴云庄主人,道:“龙四爷,我就问您一句,您夫人是否送过她这么一支珠花?” 龙啸云本来是想着借这个机会让武林同道知道,他极有可能就是大理太子未来的连襟,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借出了兴云庄的地方给段智兴摆宴的。 他万万没想到,宴至一半,便出了这样的变故。 而事实上,他一早就知道林仙儿便是梅花盗,两人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林仙儿玩弄人心收获名声,而他则想用梅花盗的案子引李寻欢回到中原,再将事推到李寻欢头上,另其身败名裂,再无活路。 他觉得只有这样,林诗音才会真正将心放到他龙啸云身上。 此时所有人目光都在他身上,他只觉心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且一阵口干舌燥。 李葭虽然不知道他内心转过的想法,但见他迟疑,还是多留了个心眼,道:“龙四爷一个大男人,怕是不会刻意去记这些,不如我去请龙夫人来吧。” “诗音她喜静……”龙啸云并不想让林诗音参与进来,赶忙阻止。 可就在他说完这句的时候,宴厅后方传来了一道温柔至极的女声,道:“无妨,我已来了。” 龙啸云面色一变,立刻回头看去,果然看到一袭紫衣的林诗音款款而至,他不可谓不惊讶:“诗音,你怎么……” “李姑娘差了人来小楼寻我,说是有关乎兴云庄的大事要我出面,我虽避客已久,但好歹也是此处女主人,如何能半点不闻不问呢。”林诗音的声音并不大,但就是有叫人全安静下来听她说的本事。 而在她说话的时候,众人也注意到了,她头上的确有一支与林仙儿头上以及人证手上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珠花。 李葭摊手:“看来这珠花的确是龙夫人送的。” 林仙儿立刻反驳:“是又如何?此人拿了一支仿制的来,非说是换了我那支,简直一派胡言!” “哪支是龙夫人送你的,哪支是仿制,取下来与龙夫人那支一比照就知!”人证也不甘示弱。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李葭啧了一声,偏头望向段智兴,又自行发挥了一句台词,“太子哥哥,你觉得呢?” 段智兴:“……”姨奶奶您快别乱喊了! 他在心里崩溃之际,他身后的林仙儿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迟疑,竟哭了起来,道:“难道连你也不信我?” 段智兴回过神来,严肃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今日之事,弄个清楚明白才是最好的,否则你平白挨了这么多骂声,岂不是很委屈?” 这就是同意比对珠花的意思了。 虽然林仙儿这半年来根本没发现自己日日都戴的珠花有什么不对,但在段智兴抬手将她头上那一支取下来的瞬间,还是紧张了起来。 李葭左手拿了人证那支,右手拿了林仙儿那支,走到林诗音面前,示意其比对。 林诗音接过来,第一时间就变了神色。 “仙儿这支,分量轻了。”她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结果,“那位英雄拿出来的,才是我赠给仙儿的那一支。” 李葭点头:“对,轻了半两,应该是用了假宝石。” 林诗音身家丰厚又出手大方,赠给结义姐妹的珠花,用料自然都是最上等的。而那人证没有这么多钱来仿制一支一模一样的珠花,只能以次充好。 偏偏林仙儿自认靠美貌就可以让整个武林臣服于自己,对武功完全不上心,所以也就根本不曾注意过这珠花被换过了一次。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就算再狡辩,也没人信了。”李葭转向林仙儿,在对方强装镇定的目光里,毫不犹豫地欺身上前,瞬间就拨开段智兴,一把揪住了其衣领,“梅花盗,你还真是好手段啊,在中原害了这么多人还不够,还想去大理继续?” “太子——”林仙儿本能地继续向段智兴求救。 “闭嘴。”李葭把骄横公主的戏做彻底了,直接打断她,还顺便送了她一张生死符。 冰冷刺骨的感觉从中符处瞬间游走至全身,林仙儿霎时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虽然还能张口,却半句话都无法再说出口了。 目睹整个过程的龙啸云呼吸又急促了些,连带着朝她俩看过去的目光都顿了顿。 注意到他的反应剧烈程度远超在场其他人,还押着萧咪咪的陆小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高声对李葭道:“等等,咱们还没审她到底有多少同伙,哄骗了多少人为她卖命呢!” 此话一出,龙啸云果然面色一沉。 陆小凤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稍一想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林仙儿常年住在兴云庄,不论是自己出去找人冒充梅花盗犯案,还是把人叫进来商量,都不可能彻底避过龙啸云这个主人的耳目,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龙啸云早就知道他的这位妻妹就是大名鼎鼎的梅花盗了。 至于他到底是知道了没参与,还是干脆就是同谋,只要有李葭在,总能搞明白的。 倒是林诗音,得知了自己多年前救回来的小姑娘其实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弱可怜,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忍不住问李葭道:“李姑娘,这里头……当真没有什么误会吗?” 李葭:“龙夫人放心,我绝不会随意冤枉于她,她犯了这么多案子,驱使过的人自然不止一个,其他人的证供,早晚也会来的。” 话音落下,宴客厅内一片哗然。 “那现在……”龙啸云终于冷静了一点,试探着接了口,“现在是先将仙……将梅花盗看押起来吗?” “那当然。”李葭没告诉别人,其实现在就算不把林仙儿关起来,中了生死符的她也不可能跑掉了。 龙啸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凭林仙儿的性格,短时间内绝不可能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所以他只需要在这段时间里找个机会先行处理了这丫头,便能将自己摘干净! 只是他却不知,因为他是顺着李葭的话这么在心里盘算的,盘算内容就直接暴露给了李葭…… 李葭:哇哦,原来你真不是啥好东西。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顿酬谢江湖英雄的宴显然也进行不下去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刻钟内,因女神形象幻灭而神思恍惚的宾客们陆续起身离开,兴云庄内的下人们也在林诗音的示意下,迅速收拾起了厅堂里外。 李葭本来想趁这当口回自己先前的座位边再拿一把瓜子的,但目光一偏,先看到了远处围墙上的那道青色身影。 她立刻顾不上吃瓜子了,瓜子哪有黄药师做的东西好吃啊。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她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 离她最近的段智兴吓了一跳,朝她背影望过去,但却什么特殊的都没看到,只看到了她跑到墙下后直接掠过了墙。 段智兴:“???”姨奶奶干嘛呢? 围墙另一边,李葭快准狠地在跃下来那一瞬抓住了黄药师的衣袖,惊喜道:“你也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懒得凑这种热闹呢。” 黄药师:“……”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来看了。 “对了,我刚刚表现得不错吧!”她很是得意。 “……浮夸。”他一眼就看出了里面的表演痕迹,毫不客气地如此评价道。 “哎呀,装公主不浮夸点怎么行。”她还是在笑,“反正气到梅花盗了。” 黄药师敏锐地抓到了那个“装”字,眉头微挑,道:“为何要装公主?” 李葭:“哦,因为之前梅花盗误会了我和小段的关系,以为我们是情人,琢磨着要除掉我呢,我就干脆装成是小段的妹妹,让她不好轻举妄动。” “所以你与段兄——?”黄药师终于可以顺理成章问出来了。 “当然不是兄妹啦。”李葭道,“不过还是有正经亲戚关系的。” 黄药师:“?”就不能说说清楚吗? 她眨了眨眼:“你很好奇对不对?”能读心的好处又来了。 黄药师倒是想否认,但看着她的表情,他总觉得否认也没有用。 于是他干脆没开口,等着她自己憋不住往下说。 李葭:“哎呀,你这么好奇,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啦,我还能顺便再给你打一次下手呢,怎么样,我够不够朋友!” 黄药师:“……”按你这算法,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这么够朋友? 第14章 梅花美人14 在李葭近乎耍赖的请求下,黄药师勉为其难又答应了她一顿饭,说是等她把兴云庄这边的事全处理完了就给她做。 李葭立刻表示那既然林仙儿的身份都被当众揭破了,梅花盗的案子也可以算是了结了啊。 “不算。”黄药师语气漠然,“起码得将她最重要的一个同伙一道揪出来了才行,记得让段兄仔细查查龙啸云。” 李葭震惊不已,瞪大了眼问道:“你怎么知道龙啸云也是她同伙?” 黄药师:“方才他得知自己的妻妹就是梅花盗,比起惊讶,更像是在害怕和紧张,尤其是对比他和他夫人的反应,委实太明显了,我若这都看不出来,岂非成了瞎子?” 李葭:“……”妈的,她就没看出来,她是靠读心术作弊知道的。 这么丢人的事当然不能让黄药师知道,于是她立刻点头道:“没错,你说得对。” 黄药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对林仙儿或龙啸云发表什么评价,只道:“我先走了。” 李葭赶忙叫住他,道:“你这神出鬼没的,我把事情都处理完了要怎么找你啊?” “城东,凌风客栈。”他只停顿了一小会儿便给了答复。 在李葭看来,这显然还不够具体。“哪间房啊?”她接着问道。 黄药师:“……”哪有人这么问的? 虽然忍不住腹诽,但他到底还是答了:“三楼上只有我一个客人。” 原来这人的习惯就是走到哪先清场,李葭想。 “行,那我到时候直接来找你。”她说。 黄药师没再说什么,直接走了。 不过几次相处下来,李葭哪怕不用读心术,也对这人的个性有了一定了解。她知道,他一句都不表示,那差不多就是同意的意思。 黄药师走远后,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翻回墙内,打算把自己窥探到的龙啸云心声告诉其他人。 结果接上头只说了一半,段智兴就道:“那果真被陆公子料中了。” 李葭:“?”怎么回事,难道真像黄药师说的那样,不瞎的都看得出吗? 她忧心忡忡地向西门吹雪确认:“陆小凤说之前,你猜到了吗?” 西门吹雪诚实地摇头,他那会儿坐在座位上擦剑呢,根本没空把心神分给龙啸云这等人。 李葭很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太好了。” 西门吹雪:“?” “总而言之,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龙啸云是林仙儿的同谋,接下来可能还要找机会把林仙儿灭口。”李葭总结道。 “那我们干脆守株待兔。”陆小凤道,“等龙啸云准备动手的时候,一举将他制伏,这样凭林仙儿的性格,就算本来没打算咬他出来,也一定会把他干过的事全交代一遍的。” 李葭想了想,道:“那我们需要有个人日夜在暗中守着林仙儿,龙啸云肯定会想尽办法支开我们几个的。” 陆小凤笑了:“这个简单,我从萧咪咪地宫回保定来的路上,恰好遇上了一位朋友,我这朋友轻功举世无双,出入皇宫大内都如入无人之境,一个小小的兴云庄,必不可能难住他,请他来帮我们日夜看着林仙儿,最是合适。” “轻功举世无双?”李葭有点在意,“也就是说比我们都好咯?” “比我和西门是肯定要更好一些的。”陆小凤一边说一边摸了摸下巴,“比你嘛……我还真说不准,不然这事了结后,你俩比比?” 李葭本想答应下来,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讨来的那顿饭,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道:“到时候再说吧,事情了结后,我得先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三个人的目光一同望过来,她则吹了吹自己的额发,一本正经道:“非常重要,刻不容缓的那种。” 两日后的深夜,陆小凤的守株待兔策略成功奏效,兴云庄在半刻钟内灯火通明。 李葭趁龙啸云被擒、林仙儿含恨交代的当口,去林诗音住的小楼通知了一下这位气质忧愁的夫人。 她以为林诗音会很震惊很不愿相信,可事实上,林诗音的反应还不如得知林仙儿是梅花盗时大。 李葭有点好奇:“难道夫人……也早就猜到了?” 林诗音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仙儿不常出去,仅凭她一人之能,接触不到那么多人。” “那……”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觉得不管是安慰还是别的什么,都有点不合时宜。 “我无事。”林诗音看出她的踌躇,主动开口道,“如今既有了确凿证据,兴云庄上下,也绝不会阻拦各位料理此事。” 在话音落地的这一瞬间,李葭听到眼前的人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落在她耳朵里几近幻觉。 她直觉此刻的林诗音大概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便没有继续留在这打扰,而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小楼。 之后她把林诗音的态度转述给陆小凤等人,因为没刻意避开龙啸云,被他听了个彻底。 他瞬间面如死灰,连挣扎都不挣扎了,只愣愣地站在那,喃喃着道:“她竟……竟都不曾失望吗……” 李葭不明白:“看你这般,也是很在乎你夫人的,那你为何还要跟林仙儿这样的蛇蝎女人合谋做这种事?” 明明只要一败露,凭林诗音的性格是绝不可能再原谅他的。 龙啸云没有回答,他怎么可能把自己对李寻欢的嫉妒和长达十年的意难平诉诸人前呢。 但他心里的滔天恨意还是被李葭读了个清楚明白,至此,李葭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他们拿李寻欢当借口找上门来时,龙啸云会是那般心口不一的态度。 她望着龙啸云,心情很复杂,道:“你既然一早就知道她最爱的人是她表哥,那又何必非要插足他们呢,现在折腾成这样,没一个好过的。” 龙啸云本来都颓得差不多了,听到这话,又剧烈挣扎起来,他以为她是从林诗音那知道的这些事,也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是林诗音亲口告诉的别人,她最爱的人从来都是李寻欢。 “你、你……她……”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还咳了血,“她是如何说的……?” “你想多了,她根本没跟我提过小李探花的名字。”李葭扔下这一句,便再懒得同这人浪费时间了。 她决定去找黄药师讨说好的那顿饭。 时值三更,街上幽暗寂静,几无行人,李葭出了兴云庄便径直往城东奔去。 她十一二岁的时候,为将轻功练好,也曾在这样的夜晚离开迷迭冰谷,在群山之间飞驰。保定一城,比起奇崛诡丽的天山,显然要好走的得多,因此她最后只花了一刻多钟就寻到了黄药师口中的凌风客栈。 客栈大堂内只点了一盏光线幽微的小灯,小二坐在账台后打着盹,完全没听到她进门的声音。 她想了想,干脆没叫醒这小二,直接放轻动作上了三楼。 黄药师还没睡,她是知道的,因为进客栈之前,她还看到了三楼明亮的灯火。 上到三楼后,她寻到走廊尽头那间,抬手叩了两下门,里面立刻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不过很显然,他并不知道来人是她,一开口便道:“水已够了,下去罢。” 门外的李葭:“……呃,你不会在沐浴吧?” 黄药师:“???”怎么是她? 李葭很配合地解释起来,说龙啸云已经动手了也被抓了。 “他这会儿疯疯癫癫的,我看了烦,就过来找你了呀。” 房内的人沉默半晌才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这语气里的火气可以说是前所未闻,让李葭忍不住缩了缩脑袋,试探着道:“那我明日再来?” 里面传来水声,但瞬间就停了,随之而来的是他怒气更甚的一句话:“下楼去等着。” 李葭其实很想说就算她继续在三楼待着,她也不会在这时候闯进去的,但考虑到他似乎真的在生气,她觉得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比较好。 这一回她走过楼梯时特地弄出了一点动静,好让他知道她真的下去了。 不过这动静还吵醒了那个账台后的小二。小二在困顿之中抬头,揉着眼睛,忽然看到真有一个人影从楼梯上款款而下,差点以为是闹鬼,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了一声。 李葭:“……” 她走过去,敲了敲那账台,道:“我不是鬼。” 账台是整个大堂光线最好的地方,是以她走近之后,小二便看清了她的模样。 不过这并没有让小二放松多少,小二愣愣地盯着她,又开始想:看着的确不像鬼,但这么好看,还大半夜出现在这,也不像人啊…… 黄药师穿戴完毕,从三楼走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站在账台前自个儿扯着脸的场景。 还一边扯一边向账台后瑟瑟发抖的小二申明:“我真的是人!” 黄药师:“……”她可真是位祖宗。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这句腹诽一定程度上猜中了他好奇好几日的事…… 第15章 梅花美人15 黄药师之前的确在沐浴,这会儿虽然穿戴整齐了,但头发尚透着一股潮意。 李葭听到他下楼来的动静,也顾不上跟那个小二证明自己是人了,直起身扭过头,道:“你下来啦!” 黄药师觉得这是句废话,干脆没应,直接切入正题,道:“去后厨吧。” 李葭咦了一声,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答应了大半夜动手下厨,不过作为害他沐浴未半就进厨房的罪魁祸首,她非常明智地跳过了这份惊讶没说。 她一边跟上去一边问:“今天做什么?我能帮什么忙,你尽管说。” 黄药师想了想,说那你揉面吧。 李葭脸一垮:“……我没学过,肯定揉不好的。” 他气定神闲:“我会教你。” 两人就这么离开大堂往后厨方向去了,也没问那个守夜小二的意见。 好在小二被李葭吓清醒后,神智回笼不少,在黄药师下来的时候也一眼认出了这位全客栈最尊贵的客人,之后迅速从账台下寻出灯油追了过去。 后厨是客栈中最容易失火的地方,所以一入夜就会拿走所有的火烛。 黄药师和李葭找过去时,那边一片昏暗,等小二拿来了灯油,才总算得以看清前后陈设。 小二这会儿倒是恭敬得很,也不怕李葭了,甚至以贵客来称呼她。 李葭眯着眼同他开玩笑:“现在相信我不是鬼也不是妖怪了?” 小二也是见惯了各式各样江湖人的,立刻趁势吹捧了她几句,说自己之所以会误会,实在是她生得太美,让他本能地觉得不似凡间所有。 “真的,我还见过兴云庄那位武林第一美人呢,我觉得您比她更美!”小二一边吹捧,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两下。 李葭满意了:“那你很有眼光。” 黄药师却不太满意,偏头催促她道:“你还吃不吃?” 李葭:“……吃吃吃,我这就来,先洗个手吗?” 黄药师嗯了一声,指了指边上的清水桶,示意她用这里面的水洗。 她火速挪过去,认认真真地把手洗了几遍,确认连指甲缝里的灰尘都已经全部洗净后,才拿出来问一旁的青衣少年:“洗完了,然后呢?” 黄药师已经把要用的面粉倒了出来加好了水,道:“开始揉吧,力气不必太大。” 李葭尝试着揉了两下给他看是不是这个力道,等他点头了之后又问:“大概揉多久啊?” 他说可以停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对李葭来说,揉个面当然不是什么难事,起码绝对不如以前练生死符那么累,而且有黄药师在边上指导,她没揉两下就找到了窍门。 “挺好玩的。”她说,“揉完要用来做什么啊?” “燕皮云吞。”这回他答了,不过是个李葭完全没听说过的东西。 “云吞我知道。”李葭好奇,“燕皮云吞和普通云吞有什么不一样吗?” “皮要薄一些,馅也比一般云吞少。”他顿了顿,“所以很考验揉面人的功夫。” 李葭一听,登时不敢走神了。 好在黄药师下厨从来都是吃多少做多少,这次也一样,所以他之前取的面粉不多,认真揉起来很快就揉得差不多了。 不过揉完面不意味着她的任务就此完成,黄药师接过她揉完的面团时,又给她另外指了个活。 “那边砧板上有一块肉和一把荠菜,像上回那样一起剁碎。”黄药师这么吩咐道。 “噢!”她挺高兴,也挺期待,“荠菜鲜肉馅啊,我喜欢。” “其实配虾更好。”他似乎对她揉的面还算满意,所以心情不错,语气也较前几次轻快,“不过这里没有活虾,只能退而求其次。” 李葭听到本来还有更好的做法,不禁遗憾道:“那以后再做吧。” 黄药师看她停下了动作,脑袋也转了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里面尽是期待,咳了一声,道:“……你先专心剁馅。” 两人分工之下,做燕皮云吞需要的原料很快就全部料理完了。 包云吞的活相对精细一些,对此毫无经验的李葭帮不上忙,只能在边上看着。 只见黄药师取过一双筷子,一手托着薄如蝉翼的云吞皮,另一手握着筷迅速挑出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荠菜鲜肉馅,而后动作飞快地包好,令其从掌间落到一旁的木碗中。 两人份的燕皮云吞包不了太久,但包完之后,他也没立刻把这些云吞下锅。 一个做任何事都习惯性尽善尽美的人怎么可能在认真做完这么多步骤后随意用热水一煮就算呢。 最终李葭吃上这一碗燕皮云吞的时候,简直都快哭了。 一方面是真的鲜香美味难以用言语形容,让她觉得自己从前吃过的那些全都配不上云吞二字;另一方面,在等黄药师给汤底调味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努力抵抗困意,要是再多等会儿,可能就真的抵抗不住了。 “天啊,这个汤太好喝了。”她坐在烛火幽微的客栈大堂里,吃光了碗里的云吞后也没松手把碗放下,直接捧着它一口一口把汤也喝完了。 再看黄药师,哪像她这么风卷残云,不仅才吃了一半不到,听到她的感慨,神情也没有半点变化,仿佛做成这样本来就是应该的。 “锅里是不是还有汤啊?”李葭喝完,仍意犹未尽,一放下碗就起了身,“我再去舀半碗!” “我没留火。”他抬手拦住她,“这汤稍凉一些便会起腥。” 李葭:“……”我真的从没见过对吃喝要求高到这地步的人。 她尝试跟他商量:“我不介意的啦,更腥的我都喝过。” 但很显然他是介意的,道:“汤是我熬的。”这意思就是他不想给她喝了她就不能喝。 李葭无言以对,只能重新坐下。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怎么好像天都快亮了?” 黄药师瞥了她一眼,道:“因为你是三更来的。” 他这么一说,李葭才隔着大半个时辰缓缓意识到,自己这样大半夜跑来打扰人,其实是相当无礼的一个行为。 真是难为黄药师没直接让她滚,还牺牲了休息时间给她做夜宵。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转向他认真道:“对不起啊,我当时想着龙啸云可算被我们逮到了,可以来找你了,就立刻来了。” 黄药师一愣,没有立刻回应。 他并不怀疑她的说法,毕竟从两人有限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个来自灵鹫宫的少女的确不怎么清楚同熟悉程度不一样的人相处要分别保持怎样的边界。 所以他也并没有怪她的意思,说到底这事是他答应过的,且答应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能三更来,他只是有点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么重视这顿饭。 李葭没等到他开口,但异术在身,到底知道了他的真实想法。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开始向他保证下回一定不这样了。 “对了,我来的路上就想问了。”她忽然一拍脑袋,“你当初让我们借寻小李探花的名义入兴云庄,是不是也知道龙啸云其实恨极了他这义弟啊?” “斗米恩升米仇。”黄药师没有否认,“他为龙啸云做到这个份上,不成仇才是怪事。” 说完,他又忽然反应过来:“听你的意思,他与梅花盗合谋,是想借梅花盗害小李探花?” 李葭对他的敏锐半点不惊讶,点头道:“他是想用梅花盗的消息将小李探花从关外引回来。” “他既做得出来,那便证明这一招必定有用,毕竟他是小李探花的义兄,对这个义弟不可谓不了解。”黄药师语气淡淡,“想必小李探花如今已在入关路上了。” “欸,那也挺好。”李葭想到龙啸云恨李寻欢的理由,垂了垂眼,“起码他能和龙……和他表妹再见一面了,要不是龙啸云,他们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的。” 黄药师却驳了她的观点,沉吟着道那可不一定。 李葭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黄药师没有解释,直接换了个话题道:“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 如果李葭不会读心,那想必要困惑一番,她忘记啥了?好在她听到了黄药师的好奇,立刻反应了过来。 “噢,我和小段的关系是吧。”她忍住笑,拉长了语调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吓着啊。” 黄药师:“……你说。” 李葭:“他的爷爷,和我姐夫是结义兄弟,他的奶奶和我姐姐也是表亲。” 黄药师差点以为她在胡说八道,可看她神情听她语气又很认真,不由得皱了皱眉。 就在他皱眉的当口,李葭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我记得你跟他平辈相交,称呼他段兄是吧?” 黄药师:“……” 李葭终于忍不住了,还没张口继续往下说呢,就先笑弯了眼,道:“反正他喊我姨奶奶,那你呢,你往后准备怎么称呼我?” 黄药师也忍不住了,他别开了眼,望着客栈外晨光熹微的长街,答非所问道:“你该回去了。” 李葭正想遗憾他的反应太冷静太平淡,实在是有失所望呢,就听到了他在心里感叹——啧,还真是位祖宗。 李葭:嚯,这称呼不错,比姨奶奶更威风,我喜欢。 第16章 “所以您是去找黄公子了?”段智兴的语气满是不可置信,“还让他给您做了一顿夜宵?” “我之前就跟他说好的呀。”李葭没想到交代完自己昨夜的去向后,这小子竟会这么激动,“怎么了吗?” 段智兴:“……”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组织了半天语言,正要开口的时候,还被李葭抢了先。 李葭又在用读心术作弊了,道:“噢,你是想说凭他的个性,不太可能会答应这种要求是吧。” 段智兴:“……对。” 李葭笑眯眯:“那是,我认真求了他好久呢,而且我也不是干坐着等吃,我也有出力的。” 段智兴还是有点恍惚,他觉得这个话题不宜继续,干脆语气一转,与她说起了梅花盗此案的后续处理。 李葭听了会儿就没兴趣了,道:“这些事你们看着办就行了,反正你和陆小凤都比我有经验,而且你的身份也更合适。” 段智兴很识趣地住了口,想了想,又问:“既然梅花盗已然归案,您之后有什么打算?若是回天山的话,不如让我护送一程。” “我才下山多久,怎么可能这就回去。”李葭几乎是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而且阿溯肯定也不想我回去。” “那您是?” “我还真没法回答你。”她扁了扁嘴,“这得看黄药师接下来打算去哪。” 段智兴:“……”您别告诉我您打算赖着他继续蹭他做的菜。 李葭一本正经地摇头:“怎么能叫赖呢,我可是征求到他同意的!” 段智兴有点担忧:“您没拿生死符威胁他吧?” “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人吗?”李葭选择性忽略了自己这些年在迷迭冰谷的各种作威作福,反问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更何况黄药师也不是那种被人威胁了就会乖乖听话的人啊。” “这倒是。”段智兴听到后半句,才放心了些,“他不愿意的事,神佛都奈何不了他。” 李葭嗯哼一声,算是认同这话。 两人说到这,院外忽然喧哗了起来,似乎是有一大群人正一边争吵一边往这里来。 “别拦我!” “哎哟少爷……!您别冲动了!” “滚开!”含怒骂人的似乎还是个孩子,声音比一般人尖细许多,“大理太子又如何?!他敢带走我父亲,我就要他好看!” 这么大的声音,李葭和段智兴断没有听不清楚的道理,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干脆一齐出了院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看着八、九岁大小的孩子,一身红衣,腰间环佩琳琅,神情桀骜不驯,活脱脱一派小霸王架势。而追在他身后试图阻拦他的那几个人,也俱是兴云庄内的管事。 能让这群管事喊少爷,还这么焦头烂额地追了一路都不敢上手阻拦,这孩子的身份可想而知。 “你是龙啸云的儿子。”李葭道,“你不是在外学武么?” 龙小云见了她,先是一怔,再又拧着眉头怒道:“你们想带走我爹,我当然要回来!” 李葭:“哦?回来干嘛?阻止我们带走你爹吗?” 虽然龙小云的确有这个打算,可此时此刻,他听出李葭语气里的嘲讽,竟也没好意思立刻应。 只见他愤恨的目光在李葭和段智兴中游移了许久,最后咬了咬牙,直接如一支离弦的箭,径直朝李葭扑来! 李葭武功远胜于他,自然不怕他突然发难,但她觉得这孩子的个性实在是不太好,同人交涉满是戾气也就算了,毕竟父亲是梅花盗案的主谋之一的确不是什么很容易就能接受的事,但一出手就是狠辣无比,直取人要害的作风,委实有点过了。 更不要说他在出手朝她攻来时,心里想的还是只要能把她的命握在手上,不愁没法拿她来威胁段智兴放了龙啸云。 “你想抓了我来威胁别人,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李葭不躲也不闪,语气平静道,“看在你娘的面子上,这一次我不跟你计较。” 龙小云正想说你看不起谁呢,就发现自己的咽喉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只柔软的手扼住了,一张口,能发出的只有破碎的音节。 李葭并不想欺负一个孩子,她觉得震慑的手段稍用一下就够了,所以片刻后就松了手。 但她万万没想到,龙小云居然还没死心,她一松手,他就抬腿朝她小腹踢了过来! “小云!”就在此时,接到通传的林诗音也匆匆从小楼赶来了,“你在做什么?还不住手!” 龙小云倒是还算听他母亲的话,被林诗音一喝,便不情不愿地收了手。 “娘。”他依旧不想放弃,“您真的要让他们把爹带走?!” 林诗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爹做错了事,便要承担他应当承担的责任。” 龙小云这种被娇惯到大的孩子当然不可能认同这个道理:“可是主谋明明是林仙儿那个贱人!定是那贱人——” “——住口!”林诗音及时截断了儿子的话,揉着眉心道,“我真是太久不曾好好管教你了,你的父亲尚且能承认他做错了事,你作为他的儿子,倒想帮他把错处全推到旁人身上,你以为你父亲知道了,会很高兴吗?” 龙小云没说话,但看表情显然还是不服气的。 林诗音见状,快步上前来,郑重地向李葭弯腰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李葭忙扶住她:“夫人快起来。” 林诗音:“犬子年纪尚幼,与他父亲又素来亲近,情急之下未辨是非,冲撞了李姑娘,还请李姑娘大人大量,原谅他这一回。” 李葭想了想,道:“其实我倒无妨,他这点功夫想伤到我,本来就是天方夜谭。但他年纪这么小,出手就这么狠毒,可不是什么好事。” 龙小云立刻跳起来争辩:“你扼我脖子,还说我狠毒?!” 李葭往前一步,道:“我若真想对你怎样,十条命都不够你在这挥霍的,既然你不服,我就把你方才的招式再用一遍给你娘看,如何?” 龙小云听到这话其实颇有点慌乱,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武功招式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用出来的,要真像她说的这么简单,当初他父母就不会花功夫特地将他送出去习武。 思及此处,他又重新趾高气扬起来:“你倒是用啊。” 李葭笑了一声,什么都没再说,直接起手一式,往龙小云面门攻去。 小无相功的精髓就是模仿旁人的招式,其以假乱真的程度,哪怕是宗师级的人物,都不一定能看出来,更别说龙小云这种还完全只是个熊孩子的家伙了。 “看清楚了吗?”用至最后一式时,她问这熊孩子,“需要我再多用一遍么?” “你……你怎么会……” 李葭看着他,语气漠然:“这天底下比你厉害的人多了去,比你天赋好的人更数不胜数,像你这样功夫没练到家,心思却先歪了的,要是在我师门,早就被废武脉扔下山去了。” 林诗音方才看李葭动手时,看得十分胆战心惊,从心惊中缓过神来后,又听到这样一番话,登时羞愧道:“李姑娘教训得是,往后我必定好好教导这孩子。” 李葭叹了一口气,想着她也不容易,终究没再说什么。 无论如何,梅花盗此案,算是告了一段落。 李葭几人自觉没了继续留在兴云庄的必要,当天傍晚跟林诗音道了个别,就离开了。 陆小凤要把林仙儿和龙啸云送去官府问罪,段智兴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决意与他一道。 至于西门吹雪,李葭本来以为凭他和陆小凤的关系,应当也会继续一道,结果他却说他要回太原了。 “咦?西门公子这就直接回去啦?”李葭惊讶。 “他向来不喜欢出门。”陆小凤帮好友解释,“这一趟已算是出得很久了。” 最最重要的是,出来这么久,最后也没有动成手杀掉那么一两个恶人,实在是叫他不爽得很。 李葭听得直笑:“这么想想,的确有点委屈西门公子。” 西门吹雪:“西门。”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所幸有陆小凤帮忙补充:“他的意思是,你可以直接叫他西门。” 说完顿了顿,又道:“还有个意思是,现在他已经当你是朋友了,以后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你可以去万梅山庄找他。” 李葭觉得很神奇:“你怎么知道的啊,他心里都没想这么多?!” 陆小凤差点没反应过来:“啊?” “难道我理解错了?”他转向西门吹雪,“这怎么可能?” “没有。”西门吹雪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事实上,他在让李葭直接喊他西门的时候的确没想那么远,只单纯地觉得既然大家已经熟悉了,也还算投缘,称呼上还是简便一些好。 可陆小凤的补充说明也没错,若不是把对方当成了朋友,他断不会让人这么称呼自己。 李葭得到他本人确认,更高兴了些:“那西门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也可以放心找我!” 西门吹雪倒也没客气,认真颔首道:“好。” “说到这个,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陆小凤忽然问她道。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李葭眯着眼睛,正想说自己已经找好了接下来的旅伴,就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正穿过街道另一侧的垂柳,朝兴云庄方向来。 “哎哎哎他怎么先过来了,约好的时辰还没到啊。”她在暮春的风里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直接迎了过去,只留给身后三人一句我得走了。 陆小凤:“……???” 眼看着街对面两个人已经接上头了,他才反应过来:“等等,我没看错吧?那是黄药师吗?”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段智兴:“你姨奶奶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段智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第17章 煮鹤焚琴02 和黄药师结伴走了三天后,李葭才想起来要问他:“咱们接下来去哪来着?” 黄药师难得没在回答之前先嫌弃她一句,直截了当道:“去江南,慕容山庄。” 靠着下山之后在各种茶馆酒肆里听到的或真或假江湖八卦,李葭迅速反应过来了江南慕容山庄是个什么地方。 “是那个生了好多女儿的江南慕容家吗?”她问,“我之前在太原就听说过了,好像说都生了九个女儿了。” “嗯。”黄药师点头,“慕容家这一辈,全是女儿。” 李葭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听到的诸多说法,挑了个被谈论最多的问他:“我听说他们家第九个女儿出生前,请人算是男是女,都说是男,结果又是个女儿,偏偏慕容老爷和慕容夫人很喜欢这个小女儿,连名字都舍不得立刻取,生怕取出的名字配不上她,对内对外都只称她九儿。” 黄药师听得直皱眉:“你哪里听来的?” 李葭想了想,道:“一个叫什么风波茶肆的地方?” 黄药师:“……是说书人瞎编乱造,慕容家的女儿从来都是如此取名,并非长辈偏爱。” “啊?那其他八个叫什么,慕容一慕容二慕容三吗?这也太奇怪了。”她作为一个西夏人,委实不太能理解。 “……是慕容元娘,慕容二娘,以此类推。”黄药师扶额道。 “喔。”她恍然,旋即又问,“那我们去慕容山庄做什么?” 黄药师扫了她一眼,道慕容山庄有一位与他家中长辈有旧的老前辈,几年前曾教过他五行术数与阵法机关等。 而再过一个月,就是这位老前辈的百岁大寿,他一早就收到了慕容山庄的邀请,不好不去。 李葭惊讶不已:“你居然还学过五行术数和阵法机关?” 要知道这两门学问的高深程度可一点都不亚于武功,黄药师学了它们,还能把武功练至同龄人中佼佼,堪称奇才。 更不要说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手傲视各地一流酒楼的精绝厨艺。 黄药师却觉得这很平常:“有兴趣,也能派上用场,便学了。” 李葭:“……你真的很厉害。” 对于她这句再真心诚意不过的夸奖,黄药师嘴上没作什么表示,实则在内心好生讶异了一番——居然能在下厨以外的场合听到她夸我? 李葭被他的讶异搞得一阵无言,心道果然就算是高冷如他,也是喜欢被夸的。 既然如此,之后她还是尽量多夸夸他吧,毕竟他只有心情好了,才会乐于下厨。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里,两人不紧不慢地一路南下,李葭便见缝插针地吹捧他的厨艺,他的博学,甚至他的品位。 黄药师屡次嫌她聒噪,她都不放弃继续吹,因为她知道他其实是很爱听的。 她也不拆穿他,毕竟有李溯这个每次一被拆穿就要暴跳如雷的例子在前,她实在是很担心要是她拆穿了黄药师,黄药师会不会一气之下就不下厨了! “你不是跟我一般年纪吗?”事实上,她的吹捧也不乏真心,“为什么好像已经把中原各地都差不多走过一遍了?对哪里都很了解的样子。” 黄药师闻言,瞥了她一眼,道:“我只是对从保定去江南沿途的城池熟悉些。” 李葭:“……”怎么还谦虚上了,我明明听到你在心里说那当然了! 她不敢点破他内心所想,只好换一个话题,道:“那我们明日就到金陵了,金陵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和值得吃的?” 黄药师想了想,道:“梁武帝故居的斋饭值得一试。” 李葭虽然对如今的中原武林知之甚少,但在灵鹫宫的时候,她还是看过史书,知道梁武帝是谁的。 “是南朝四百八十寺那个梁武帝吗?”她眨了眨眼问,“我读过他的故事。” “正是他。”黄药师点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是他晚年所建,只有他故居这座光宅寺,是他初登帝位时建的,破败得也最快。” 破败得很快?那那边的斋饭真的能好吃吗?李葭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想到黄药师的挑剔程度,还是把怀疑全吞到了肚子里。 半日后,他们赶着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金陵城。 初夏的江南还没从连绵的梅雨季中彻底缓过来,闷大于燥,不过金陵多水,两人进城后沿河而行,倒也不缺凉意。 城内华灯初上,临水处更显煌煌,河畔长街上,每隔几步便有打扮艳丽的女子朝他二人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因为大部分都与他们离得不远,所以她们看过来时内心涌出的某些想法,也理所当然被李葭听了一清二楚。 ……和林仙儿一样,这些女子几乎都忍不住要在心里挑剔一下她的长相,而且每个人挑的地方还不一样。 李葭听了一路,最后拐弯去另一条街时,才长舒一口气道:“天啊,可算清静了。” 两人从保定结伴而行至现在,是以黄药师自然也确切知晓了她的读心异术,他当即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侧首问她:“你方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李葭掰着手指给他数:“有个穿绿裙子的小个子姑娘说我个子太高了,不及江南女子温婉,还有个红裙子金纱衣的嫌我瘦,像竹竿,不好看。还有一堆人觉得我鼻子眼睛嘴巴哪里哪里都是问题……反正就全是这种。” 黄药师听得想笑:“女子之间的嫉妒之心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当然不放在心上啦。”李葭道,“我要真信了她们的话,就该因为自己长得太寒碜直接羞愧得跳河去了,但我明明很好看,才不是她们说的这样!” 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黄药师在稍显昏沉的暗巷灯火下望着眼前的少女,忍不住这么想道,但偏偏他也反驳不了这句话。 少顷,他收回目光偏过头,加快了些脚步,道:“光宅寺夜里不接待香客。” 李葭立刻快步跟上,不再多言。 半炷香后,他们俩经过七弯八拐,总算抵达了光宅寺门口。 李葭在来时路上就做好了这地方或许比较破败的准备,但真的看到那高低不平的门槛,以及被风吹日晒至斑驳的旧门匾时,还是相当惊讶。 “梁武帝也算是个挺有名的皇帝了,连我都知道他的故事,怎么他生前故居破成这样……”她站在寺门口,抽了一口气道。 “光宅寺从前也曾香火鼎盛,后来大约是觉得他太晦气,便渐渐无人来了。”黄药师抬脚往里走,解释得很平淡,“近些年寺内僧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他话音落下,两人也抬脚走到了这尽是破败之相的寺内。 佛堂前的古井边,有一弓着腰的老僧正取水,听到他二人脚步声,头也不抬道:“酉时已过,不接香火,还请两位止步。” 李葭偏头看向黄药师,而黄药师难得拿出了恭敬的态度,上前一步对那老僧道:“了嗔大师,久见了。” 了嗔听到他开口,动作一顿,旋即直起身来,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道:“原来是有贵客至。” 黄药师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之后了嗔放下水桶,引他们去佛堂内坐下,说是方丈今日出去讲经了,再过片刻便会回来,还请他们稍候片刻。 黄药师:“了恨大师近来身体如何?” 了嗔说方丈师弟的身体很不错,吃得好睡得好,日日都有功夫问棋,前几日似乎还参悟了一局残谱,一高兴就答应出门给人讲经的事了。 这位干瘦的大师与他简单说了两句后,便又回了佛堂外继续打水。 李葭见状,总算憋不住开口问黄药师道:“原来你同这里的僧人很熟吗?” “了恨大师爱棋,我上回来时,赢过他几局,他是孩童心性,为此多留了我几日,是以他的几个师兄弟也都认识了我。”黄药师道。 “那你刚刚还说光宅寺夜里不接待香客?!”李葭朝他龇牙,觉得他是故意吓唬自己。 他却笑了:“可光宅寺夜里的确不接待香客。” 意思是他并没有诓她,后头那些全是她自己想的。 李葭本来只是随口抱怨一句,但见他这样,反而有些气急:“你误导我!” 他没否认,不过唇角那一丁点微末的笑意淌到了眼睛里,仿佛在反问她,那又如何? 李葭:“……” 其实换一个人这么逗她耍她,她有一万种放狠话的办法,但黄药师……黄药师有那样厉害的厨艺,只有她小心翼翼不得罪哄着他的份,她哪敢对他掏生死符! “哼。”最后她气呼呼地扔下这么一句,“下次再耍我,你小心我咬你。” 语毕,黄药师还没给什么反应呢,佛堂外先响起了一道敦厚温和的声音。 那声音听着比之前的了嗔年轻些,说话时语调也没那么平,道:“阿弥陀佛,佛门重地,还请女施主慎言。” 李葭:“……???”啊?我又没说要咬死他,这也要慎言吗? 第18章 煮鹤焚琴03 来人自然就是出去讲经的了恨方丈。 了恨是了嗔的师弟,比了嗔小一些,看上去也不像了嗔那样严肃,表情极为丰富,正好映证了黄药师那句孩童心性的评价。 他见李葭和黄药师同时抬头朝他看过来,竟还先笑了声。 “师兄说有贵客,我当是谁,原是黄小友。”他称呼黄药师的时候,用的是小友而非施主,可见他们的关系的确十分不错。 主人进门,当客人的当然不好继续坐着不动。李葭便随黄药师一道起了身,向这位慈眉善目的方丈行了一礼。 礼毕,黄药师竟还开口替她解释了一句:“她是西夏人,初入中原,对佛家忌讳几无了解,大师勿怪。” 了恨大师闻言,露出了然神色,道:“原来如此。” 李葭被他俩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心虚了,难道她刚刚那句话真的犯了什么寺庙不宜的忌讳吗? 可惜了恨大师一见到黄药师就兴奋得很,要拉着其对弈,眼见这两人兴致正浓,她也就没找到开口询问的机会。 李葭不喜欢下棋,但她小时候经常看虚竹和李溯祖孙两个对弈,久而久之,对规则也就完全了解了。 此刻做好了看一场精彩厮杀的准备,还颇期待了一下,结果棋盘摆出来,才落了五六子,她就隐隐觉得这位了恨大师的水平……似乎很不怎么样。 至于黄药师,他现在在她心里就是个什么都会还什么都很会的形象,所以他落子干脆果断,布阵杀伐有力,短短片刻就迅速占领优势这一点,她还真没太惊讶。 这才是他嘛,李葭这么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接下来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黄药师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把了恨大师杀了个片甲不留。 了恨大师作为一个出家人,这些年一直没断掉这棋瘾,这会儿输了,抚掌长叹的同时,也不忘对黄药师道:“等吃过饭再来一局。” 黄药师:“……好。” 事实上他们俩一局棋毕,光宅寺开饭的点的确到了。 黄药师口中很值得一试的斋饭,正是出自他们进门时碰上的那位了嗔大师之手,都是最简单的家常素菜,但正如当初那位保定第一酒楼的掌柜所言,人人都吃过的家常菜,才是最考验厨师水平的。 李葭本来就是跟着来蹭饭的,开饭之后就专心吃了起来。 桌对面,了恨这爱棋成瘾的和尚还在同黄药师絮叨:“对了,你这趟不妨多住两日,正好我二人多手谈几回。” 黄药师叹了一口气,道:“下回罢。” 了恨立刻着急起来:“何必要下回?” “这回我有事在身。”黄药师解释道,“我得先去慕容山庄一趟,给慕容老庄主贺寿。” “慕容山庄?”了恨听到这个名字,神情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再开口的时候,语气竟带上了一丝迟疑,“你与慕容山庄关系如何?” 黄药师如实回答:“尚可,慕容老庄主曾教过我几日。” 说完这句,他停顿片刻,又主动开口询道:“不知大师缘何忽然问及此事?” 对话进行到这里,就连本来想专注吃饭的李葭都停下动作抬起了头,她也很好奇。 只见先前还在为棋友到来而高兴的了恨忽然皱起了眉头,面上也尽是哀愁,道:“慕容老庄主做寿,慕容家的亲眷应当都会出席。” 那肯定啊,李葭想,所以这跟光宅寺有什么关系吗? “大师有话不妨直说。”黄药师道,“你我相识许久,本就是朋友。” “既然黄小友都这么说了,老僧也不瞒你。”了恨道,“老僧的确有一事想拜托黄小友你。” “莫非与慕容山庄的亲眷有关?”黄药师问。 “是也不是。”了恨还没开始说,便先叹起了气,“事情要从六年前说起,燕南天这个名字,想必你也听说过。” “那位失踪六年的天下第一剑客?”黄药师果然立刻反应了过来。 “正是他。”了恨道,“他的武功和剑术,说一句天下无敌,并不过分,可自六年前失踪后,江湖上便再没人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李葭插了一句:“那慕容山庄的亲眷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了恨:“慕容家有一位江湖闻名的表姑娘,人称玉娘子。” 这名字比燕南天更耳熟一些,李葭回忆了一下,发现是之前在保定城外碰上萧咪咪时,萧咪咪曾嫌弃过的,应当是和林仙儿一样,都是江湖上知名的美人。 果然,了恨又接着解释道:“在林仙儿之前,这位玉娘子也曾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燕大侠救过她的命,她也在佛前发过誓非卿不嫁。” 了恨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玉娘子当时就是在光宅寺里发的誓。 “后来燕大侠忽然失踪,老僧托人四处查访他的故人旧友,第一个去寻的便是张家这位玉娘子。”了恨顿了顿,“但张家闭门谢客,直接回绝了所有想见玉娘子一面的人。” 也是从那时起,玉娘子就没有再在江湖上走动过,否则以她当年一笑倾城的美貌,江湖中人又怎么会这么快就将她忘了,转而去追捧林仙儿这个丫头片子。 了恨是出家人,对武林第一美人名头的更迭并不关心,但这些年来,除了玉娘子,燕南天的其余故人,他已全托人探访过了,却依然不知燕南天的失踪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慕容老庄主在江湖中向来低调,这回他做寿,张家作为慕容家的表亲,应当出席。”了恨道,“所以老僧有个不情之请,倘若两位到时见到了玉娘子,能否帮老僧询问一声?” 李葭听完,和黄药师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便应了下来。 “说起来,大师与燕南天是何关系啊?”这是李葭现在唯一好奇的。 了恨说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这光宅寺也无非是燕南天行侠仗义的那些年里,随手接济过的一处寺庙而已。 但滴水之恩尚且当涌泉相报,当年要不是燕南天,光宅寺里的僧人早全饿死了,而今燕南天失踪,他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听到这回答,李葭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从来懒得多搭理旁人的黄药师会和这位大师交朋友。 并不是因为这里的斋饭多好吃,而是因为了恨大师的确是一位品行高洁的大师。 “大师放心。”李葭道,“只要我们能见到那位玉娘子,便能帮您问她。” 而且她还能读心,也不怕玉娘子不说实话。 了恨松了一口气,不过看着也不像真放心了的样子,毕竟问了那么多燕南天的故人都不知道,玉娘子也是极有可能对此一无所知的。 李葭看他因为这个话题,后半顿饭几乎都没有吃几口,吃完也没有再求着黄药师和他来一局,便知他是真的一提到此事便满心忧虑。 她想了想,偷偷跟黄药师说:“不然我让灵鹫宫的旧部一起帮忙查访一下六年前的事吧,说不定会有收获。” 黄药师:“也好。” 他不问她出门在外怎么找灵鹫宫旧部帮忙,只在应下后小声补了句谢谢。 “怎么还客气上了。”李葭小声道,“了恨大师是你朋友嘛,而且听他的说法,这个燕南天应该也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嗯。”黄药师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肯定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两人在光宅寺留宿一夜,第二日一早就拜别了了恨大师,离开金陵接着赶路了。 好在慕容山庄离金陵很近,过了金陵后,快马加鞭大半日便到了。 慕容老庄主在武林中享誉多年,慕容家也是因他才成了世家之首,这回他做寿,接到消息从各地来贺寿的人,也多不胜数。 李葭和黄药师赶到庄门口的时候,在外候着的人可一点都不比当初兴云庄外的为林仙儿聚集的人少。 然后她还发现,这些人手里几乎都拿了请帖。 她转向黄药师:“……你有请帖吗?” “没有。”黄药师答得很干脆。 “啊?!”李葭看着这座比兴云庄规模更大数倍的山庄,蹙眉道,“那我们俩怎么进去?” “走进去。”他居然讲了句冷笑话。 李葭:“……” 怀着可能要被拦下的忐忑心情,李葭跟着他直奔慕容山庄大门,期间还目不斜视地插了个队。 结果慕容山庄的人见到黄药师,不仅立刻放行了他们,还不自觉收起了那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变得极恭顺。 “您居然来了,老庄主若是知道,定然高兴。”为首的管事满面红光道,“您是先休息,还是直接去见他老人家?” 黄药师:“我直接去枯荣阁,你不用跟着。” 管事闻言,便听话地止了步,不过停下来的时候,目光朝李葭偏了一瞬,似是在好奇她的身份。 李葭没有计较,跟着黄药师穿过庄内错综复杂的亭台楼阁,行了近两刻钟,才在一片竹林前停下。 “慕容前辈便住在这片竹林后。”他说。 “噢,那我们不过去吗?”李葭不懂他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他沉吟片刻,道:“这不是普通的竹林,有他老人家布下的阵法,一般人进去,不消几步便会迷失方向。” 李葭眨眼:“那你知道怎么走吗?” 当然知道了,他停下来只是想提醒她,一会儿不要东张西望,务必跟紧了他。 李葭听到他心声,立刻了然,让他放心。 黄药师本来的确放心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李葭让他放心的方式是进去的时候直接抓着他的袖子走。 她还振振有词:“这样就不怕忽然迷路了!” 黄药师:“……”算了算了,随她吧。 第19章 煮鹤焚琴04 枯荣阁外的这片竹林比李葭想象中要大,而且进入之后不能直线穿过,比他们之前走过的各种回廊更七弯八拐。 李葭自认记性已经非常好,但在这片一眼望去处处都一样的竹林里,也很难立刻分辨出前一根竹子和后一根竹子的区别在哪,然后记住在这里该如何转向。 所以最终出竹林的时候,她非常庆幸自己的机智。 “幸好我直接抓着你走了,不然真的一个走神就完蛋。”她对黄药师道。 黄药师难得没先嫌她一句,反而解释道:“林中所有的青竹,都是慕容前辈亲手定了位置栽植的,就连慕容山庄其余人都无法自行穿过。” 李葭立刻如南下途中一般捧场:“那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说完这句,还没等到黄药师的反应,就先听到了从林后的竹舍内传来的一阵笑声。 那笑声并不大,但清朗明晰,一听就出自一位内家高手。 “他的确厉害。”这高手一边笑一边道,“不过要我说,还是你更厉害些。” “我?”李葭没想到他停顿过后的转折竟是这个,还疑惑了一下。 “自然是你。”对方说着说着,声音里又多了一丝调侃的意味,“你可是这几年唯一被他带至此处来的人。” 这句倒是没叫李葭多意外,黄药师这人,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好相处难接近,她能和他同行这么久,还蹭了这么多顿饭,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呢。 这还是建立在她能用自己的读心术作弊的基础上。 “还愣着做什么,来都来了,不进来坐会儿么?”在她思绪乱飞的当口,对方又来了这么一句。 李葭便扭头去看黄药师,而他一触及到她的目光就偏过了头,轻声道:“走吧。” 一共也没几步路,须臾之间,两人就进了那间布置清雅的竹舍。 方才与李葭说话的高手,也就是慕容山庄退位多年的老庄主就坐在里头,手里执了一支笔,似在作画。 李葭眼尖,瞥到了那画上笔直凌厉的轮廓,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在画竹。 对方是前辈,还与她每天都认真讨好着的黄药师关系匪浅,她觉得必须保持好礼貌,是以只瞥了一眼就乖乖收回了目光。 “站着做什么?”慕容老庄主倒是个极和善的人,见他们进来,立刻停了笔起身,“快坐吧,对了,小黄去煮个茶。” 李葭:“……”所以您这句快坐是跟我说的? 她看看眼前的慕容老庄主,又看看黄药师,确认自己的确没理解错之后,也就没客气。 而黄药师在她坐下之后就动作熟稔地取过了一旁矮桌上的茶具,去边上烫了一遍。 他做这些事时总分外行云流水,尤其是此刻还置身于这间雅致无比的竹舍间,更添了一丝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仙气。 李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收回目光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的慕容老庄主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有种被抓包的不好意思感,只好道:“我同他结伴走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他亲手煮茶呢。” 慕容老庄主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是么?你同他是怎么认识的?” 李葭觉得这种问题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保定城外那场深夜偶遇简单说了一遍。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后来我和几个朋友查梅花盗的时候,又碰上了一回,他还给我们出了主意。” “之后你就随他一道来江南了?”慕容老庄主又问。 “是呀。”她点头承认。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这位老前辈的心声。他正在心里嘀咕:“那看来是真的看重这小丫头,不是猜到了我做寿原因才带来挡箭用的。” 李葭:“?”啊?挡箭?挡什么箭? 她好奇不已,可对方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她也不好直接问,万一因为读心术把寿星吓着了,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黄药师也烫完了那套茶具。 他走过来,将其认真摆好,旋即在李葭身旁坐下,进行起了真正的煮茶步骤。 “拿第二格的新茶煮罢。”慕容老庄主道,“半个月前才送来的,是你喜欢的。” “行。”黄药师也不跟他客气,应了一声就沉默着继续动作了。 没多久,竹舍内茶香袅袅之际,慕容老庄主终于憋不住了,再度对黄药师道:“这回这场寿宴,其实是小五央着我办的。” 黄药师一点都不意外,道:“您惯来不爱铺张,我是知晓的。” “那你又知不知道,她为何非求着我豁出这张老脸铺张一回?”慕容老庄主又问。 “本来不知道。”黄药师顿了顿,“现在猜到了。” “你啊……”说完还有一声长叹。 李葭在边上越听越迷糊,忍不住问道:“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黄药师没理她,专心倒茶呢。 而慕容老庄主叹了一声,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无奈,道:“左右到了明日你也一定会知晓,不妨就先告诉你,省得添了误会。” 李葭:“……??” 慕容老庄主道:“我有九个孙女,其中排行第五那个和他一样,也醉心五行术数和奇门阵法,自小便住在枯荣阁,前几年小黄来学,进境飞快,没几日便叫她拍马也赶不上了,她便崇拜极了。” 可黄药师并没有在慕容山庄学太久,他自觉把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之后,就干脆利落地辞行离开了。 当时慕容五娘还有点生气,觉得他怎么说走就走,这两年从生气中回过味来,情窦也开了,才惊觉自己其实是舍不得他走。 反应过来后,她便很想再见黄药师一面。 但黄药师行踪不定,别说慕容山庄了,这两年他甚至连自己的湖州老家都不太回去。而且他生性冷清,当初还在学五行术数时,便与慕容山庄其余人几乎没有往来。 是以慕容五娘想找个正当光明的借口邀他再来,就只能从自己的祖父身上下功夫了。 “小五这孩子将心思彻底袒到我跟前,我也不忍,便答应了她办一场寿宴,广邀武林豪杰。”慕容老庄主接着说道,“结果他来是来了,却携了你一道。” 李葭:“……”所以刚才那句挡箭,是挡箭牌的意思? 她扭头去看黄药师的反应,却见他神情自若,面上眼底半点波澜都不显。 “虽然小五是我的孙女,但感情之事万不可勉强的道理,我这糟老头子还是明白的。”慕容老庄主又道,“你放心,小五那边,我会与她好好说的。” 李葭听完,无言了好一阵,最后她总算想起来要解释,却一张口就被黄药师打断了。 “其实……”她想说其实他俩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关系。 “那就麻烦前辈了。”黄药师及时截断了她的话头,那语气那态度,等于默认了这个误会。 李葭:“???”你还真的要拿我挡箭啊?! 虽然从李葭的角度,帮他这么一个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都蹭过他这么多顿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她也莫名有些不得劲。 她很想问问他是不是一早就这么打算过了,所以那个时候才会答应等她带她一起上路的? ……但这明明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李葭闷闷地想着,不自觉地扁了扁嘴。 第20章 李葭和黄药师并没有在枯荣阁逗留太久。 慕容老庄主年纪大了,平日里也深居简出,甚少见客,黄药师深知这一点,所以喝完两杯茶后,便主动起身告辞了。 李葭同他一道来,自然也要一道走。不过她跟着起身的时候,慕容老庄主却抬手让他们等一下。 李葭和黄药师都很疑惑:“莫非前辈还有什么事?” 慕容老庄主走到案前,把那张被李葭误以为是青竹图的画拿了起来,递给她道:“许久不作丹青,有些手生,但这幅倒还算一气呵成,送你罢。” “欸?!”李葭有点没想到,不过还是立刻抬手捧了过来。 正当她想谢谢老庄主赠画时,她余光瞥到画的下半部分,顿时怔住了。 原来这并非一幅单纯的青竹图,青竹之下,还画了两个人,虽取了远景,完全没有面貌细绘,但从动作和衣物上还是立刻能叫人辨认出来,上面画的人就是她和黄药师。 “画得仓促了些。”慕容老庄主又道,“还望你莫要嫌弃。” “怎么会!”李葭立刻否认嫌弃这一说,“前辈赠画,我荣幸还来不及。” 这是实话,虽然在丹青一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但慕容老庄主落笔处彰显的功力,她还是看得出的。 这样的大师作了画送给她,她怎么可能嫌弃。 “那便好。”慕容老庄主似乎放下了些心,“你们奔波一路,今日便好生休息一番,让小黄带你去他原先的住处就行,我一直留着呢。” “多谢前辈关心。”李葭谢了一句,才偏转目光,瞥了黄药师一眼。 黄药师神情自若地应了一声,留下一句您也好生休息,便率先出了竹舍。 李葭一面跟出去,一面问道:“你原先的住处在哪啊,不会又要穿很多阵法吧?” “离这不远。”他答得短促,“只设了些简单的阵法。” “……”还真有啊?! 两人走了几步后,她又有了新问题:“对了,那位慕容五娘……” 黄药师脚步一顿,疑惑地偏头:“怎么了?” “你以前还住在这的时候,没发现她喜欢你吗?”她大概也知道这问题有点唐突,问完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就是不看他。 “没注意过。”他倒是干脆得很,“我是为学术数阵法而来。” 李葭高兴了,这意思就是在来之前他也根本不清楚寿宴背后还有这么一茬嘛,也就是说,他并非想着可以拿她挡箭才答应等她的。 “愣着做什么,不走了?”黄药师看到她面色转晴,但不知怎的就忽然不走了,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她抿紧了唇,笑得很高兴,“嘿嘿,走啦走啦。” 凭黄药师的心细程度,当然发现了之前在枯荣阁里时,她情绪不高,所以这会儿她忽然开心起来,还是令他惊讶了一下。 不过不管怎样,她高兴总比不高兴要好,黄药师这么想着,默默加快了些脚步。 …… 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是慕容老庄主的寿宴。 这寿宴邀请了那么多江湖英雄,自然不会放到枯荣阁这样的竹舍里办。真正的设宴地点乃慕容山庄驰名江南的一座花园。 花园位于山庄东侧,傍山依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其中,因为要用来摆宴,还特地挂上了以花为饰的珠帘。 从水上来的风稍一吹,便使那些珠帘撞在一处,发出琳琅声响,清脆又悦耳。 见到这样的景象,便是出身灵鹫宫的李葭都忍不住慨叹真是极尽奢华,无愧于世家之名。 李葭和黄药师的座位在最前面,出席时得穿过整座花园。 相比那些盛装打扮了来参加这场寿宴的男男女女们,他二人可以说朴素至极,所以穿过花园时,收获了不知多少打量。 “这莫非又是慕容家哪位姑娘和姑爷?” “不可能,慕容家九个姑娘,只有三个出嫁了,方才早走过去了,你忘了么?” “那他们……” “往那处走,定是贵客中的贵客了,只不知和慕容家究竟是何关系。” 一路上这些窃窃私语就没有停过,黄药师和李葭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概不曾理会,径直走到最前头坐下了。 与他们同桌的正是慕容家还没出嫁的几个姑娘。 李葭记挂着要找玉娘子的事,一坐下就开始看周围这几张贵客桌边的客人。 据了恨大师的说法,玉娘子曾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那她若是出席,定是人群中最打眼的那一个。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黄药师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靠过去一些,小声问她在找什么。 她也小声地回:“玉娘子呀,咱们不是答应了了恨大师吗。” “别看了,就在我们身后那一张上。”黄药师道。 “咦,你见过她吗?” “没有。”但他认识慕容家的人,方才过来看到一个眼生的,还与慕容家出嫁的三个坐在一道,便立刻确定了。 李葭回忆了一下,然后大惊道:“不对啊,我们身后那张上,最漂亮的是个抱着小孩的,玉娘子嫁人生子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黄药师:“……”这我哪知道? 两人结束短暂的交头接耳后,李葭忽然听到脑海里响起了满是怒气的一道声音。 那声音在说:“真是毫无礼数!还不知羞耻!” 事实上,从进了这花园起,她脑海里这样那样的声音就没停过,不过几乎都千篇一律是在夸她好看,顺便好奇她的身份,没什么要紧的,就被她有意忽略了过去。 现在忽然来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可谓吓了她一跳。 她环顾周围,最后发现是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妙龄少女。 那少女不仅在怒视着她,还在她看过去时,又咬着唇在心里骂了一句——她抢走了黄家阿兄就算了,居然还瞪我?! 李葭:“……”我不是,我没有。 话说回来,这插曲也令她确定了对面的人就是对黄药师有意的慕容五娘。 挺好看的,她想,不过不如我。 之后寿宴便正式开始了,慕容老庄主作为寿星,出来露了个面,算是同特地赶来为他祝寿的江湖朋友们打个招呼道一声谢。 远道而来的武林人士也极捧场,一个接一个地起身说着祝寿词送上寿礼,几乎没一个重复的。 不过这环节只进行到一半,慕容老庄主就找了个不胜酒力的借口,提前走了,说是把宴席留给年轻人。 他一走,底下的人也就没了拘束,起身走动的有,彼此介绍的有,拉帮结派跑到最前面来跟慕容家其余人拍马屁的也有。 李葭趁这机会迅速回头,找到正欲起身的玉娘子,向其确认了一下身份。 玉娘子没想到她会忽然找自己说话,还上来就问自己是不是张家的玉娘子,愣了一下才点头道:“我是。” 李葭:“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话说一半,黄药师就及时打断她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后半句他压得低了些,道:“来之前,金陵光宅寺了恨方丈托付过我二人向娘子问好。” 玉娘子听到光宅寺和了恨方丈,表情一变,显然也反应过来了,而后迅速瞥了一眼周围,轻声道:“我先出去,一会儿园外琅玉桥边见。” 说罢,她就牵着之前坐在她腿上的那个小姑娘提前退宴出了花园。 李葭和黄药师在宴上又待了一小会儿,才按她方才离开的路线出去。 好在宴上人来人往,想提前离席的也不少,他们出去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行到琅玉桥下后,玉娘子果然等在了那。 她见到他们,几乎是等不及地上前了半步,急声问道:“了恨方丈为何托你们寻我?可是查到燕南天为何失踪了?我这几年一直被关在家里……” 李葭闻言,与黄药师对视一眼,心道看来这两人都要失望了。 “了恨大师他……他本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说是你们关系匪浅,或许你会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李葭小声道,“燕大侠的其他故人,他都探访过了,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燕大侠究竟为何失踪。” 玉娘子听得面色发白,道:“怎会如此……” 李葭疑惑:“所以你一直都不知道他失踪的事吗?” “我前几日才知道。”玉娘子说着说着,还掉下了泪,“这六年我一直被关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知道。” 李葭本来想问她为什么会被关在家里隔绝了所有的消息,但问出口之前,她先听到了玉娘子的心声。 原来六年前,玉娘子竟是怀了孕,而且孩子的父亲正是燕南天! 张家也是武林世家,容不得这样的事发生,本想把燕南天叫来让他负责,但一直没打听到燕南天的消息,玉娘子的肚子也大了,干脆直接闭门谢客,让她呆在家里不要出去,同时也隐瞒了所有与燕南天有关的消息,没叫她知晓。 李葭:“……” 她本来想安慰正哭泣的玉娘子,可知道了这一层真相后,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最后她想起来,她本来就打算要帮了恨大师一起找燕南天了,忙道:“没事,之后我会让人继续找的,若是有了燕大侠的消息,我立刻派人通知你。” “我的人很厉害的,二十年前那个真梅花盗,就是他们查出来的。” 话音落下,泣不成声的玉娘子还没抬头给出什么反应,李葭的脑海内便先响起了一道带着惊慌的男音。 那男音道:“这丫头是谁?!若是她说的是真的,燕南天在恶人谷的事……不,就算她查到了找过去又如何,燕南天入了恶人谷,定早就死了个彻底!” 李葭再度:“……” 绝了,还真叫她撞上知道燕南天在哪的人了?! 第21章 煮鹤焚琴06 震惊过后,李葭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寻那个因为内心所想与她有关而被她读到心声的人。 她的异术只有五丈使用范围,所以那个人肯定就在附近,坏的是琅玉桥周围五丈之内亭台错落,还有一条藏在树荫之中的回廊,实在是很适合藏人,以至于李葭粗略扫了两眼后,什么都没瞧见。 注意到她环顾周围的动作,黄药师颇有些在意:“你在找什么?” 李葭怕打草惊蛇,只好像之前在宴上那样,凑到他耳边,将声音压至不能再低道:“方才我听到有个人在猜我的身份,正担心我会找到燕南天的踪迹,还说燕南天现如今在昆仑山恶人谷。” 黄药师也很惊讶,心道这也太巧。 不过转念一想,慕容老庄主这场寿宴,几乎聚集了大半个武林,有知晓燕南天失踪真相的人混迹其中,其实也不奇怪,而且如果没有李葭,谁都不可能察觉这一点。 他陷入沉思之际,李葭也改换了策略。 既然用看的找不到,那就用听的,方才她是猝不及防之下听到了这么一句,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其他细节,现在她想把这个人揪出来,那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反过来吓他一吓,好让他自己暴露出来。 “什么?!”李葭揪着黄药师的衣袖,一面朝他眨眼,一面高声道,“你说你前几年也听人说起过在出关路上碰到过燕南天?” 黄药师立刻会意,他应了一声,同时与她一道注意起周围。 下一刻,两人的目光就望向了同一处地方,因为黄药师话音落下后,只有那里的气息猛地一变! 而事实上,李葭除了察觉到那边有明显的气息变化外,还又听到了那人的心声。 那人正想:“这两人似乎都是慕容家的贵客,我要不要先回宴上打听一下他们的来头,再另作打算?” 李葭哼了一声,心想我可不会给你另作打算的机会,而后毫不犹豫地提气掠起,穿过面前的琅玉桥,一把拨开回廊上的竹帘,像一只矫健的鹰,直直地落了进去。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不到,不仅让本来躲在回廊里的江别鹤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就连玉娘子都没来得及止住哭声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待李葭飞速点了江别鹤的穴道,将他从回廊里带出来的时候,还将玉娘子吓了一跳。 “这……这是?”玉娘子胡乱拭了拭泪,疑惑地看向李葭。 李葭觉得实话实说或许会吓到她,加上燕南天在恶人谷的事还需确认,便道:“他方才躲在那边听我们说话,看着就鬼鬼祟祟的,我也是为了吓他一吓,才忽然高声说起燕南天的。” 玉娘子松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失望,道:“大约是迷路的客人罢。” 李葭知道不是,但也不好说,只好用眼神示意黄药师先把玉娘子打发走。 好在关键时刻,黄药师总是很管用的,他立刻寻了个他们一会儿要去见慕容老庄主的借口,让玉娘子先行回了花园里。 “确定是他吗?”目送玉娘子回去后,黄药师才转向李葭,如此问道。 “确定。”李葭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抓到之后又读到了不少此人心声,所以绝不会错。 “那走吧。”黄药师当机立断,“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办事。” 李葭虽然同意他的意见,但她觉得带着这么一个被点了穴的人走,也十分惹眼十分不方便。 “万一是什么挺重要的客人呢?”她对慕容老庄主的印象很好,所以也不想让慕容山庄的人难做。 黄药师稍一想就明白了她的顾忌,道:“不从正门走就无妨。” 被点了穴的江别鹤:“?!”这两人到底想干嘛?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他们为什么直接盯准了我?! 李葭扫了他一眼,心道你虽然没做,但想了呀。 江别鹤骤然被她从回廊里揪出来时,是惊讶多过慌乱,听了她和黄药师的对话,再被她扫了这么一眼后,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他虽然猜不到他们针对自己的理由,但光是看李葭的目光,他就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接下来的一刻多钟里,在黄药师的带领下,李葭拖着江别鹤这个被点了穴的累赘,轻轻松松地绕过了所有人多的地方,寻到了一处侧门打算离开。 江别鹤脑子都转不过来了,满心都是绝望。 就在此时,他看到那侧门后闪出来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竟是慕容山庄的五小姐! 他迅速唔了两声,试图引起其注意。 可慕容五娘根本没看他,她所有注意力都在黄药师身上,一看到黄药师便咬着唇迎了上来:“你果然又要提前走。” 黄药师:“……” 慕容五娘又道:“你以前也总这样,若不是为学阵法术数,一刻都不愿在慕容山庄多待。” 眼看着这位五小姐是想借此机会诉一番衷情了,李葭不由得有点着急,虽然这道侧门附近没别人,但慕容山庄建得这般曲折,鬼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忽然迷路过来,完了把这事闹大,令局面更不好收场。 “我出去等你!”她揪着江别鹤的衣领对黄药师道。 黄药师当然明白她的顾忌,故而也没有阻拦,只道:“别走远。” 李葭扔下一句放心,就拖着江别鹤闪出了侧门。 她急于出去,也就没注意到在黄药师交待完那句别走远后,边上的慕容五娘几乎气歪的脸。 侧门内,黄药师目送李葭出去后,才望向慕容五娘,道:“方才那人与我二人在查的一桩旧案有关。” 这意思就是他和李葭在寿宴上带走客人并非针对慕容山庄。 但慕容五娘听到这解释,却是气得更厉害了:“你……你从来懒得解释这些的!” 黄药师沉默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慕容五娘没说错。 他的确向来惰于同人解释自己所为,对他来说,旁人的理解和不理解根本不重要,也完全影响不了他。 但这回他带了李葭一道,倘若不先解释一番,任慕容五娘闹腾起来,那他们就少不了要解释为何这么笃定地在寿宴上抓人,到时凭李葭的性格,说不定就直接把她读到的旁人心声说出来了。 江湖中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何其多,若是李葭身怀读心异术一事传出去,等着她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你果然是为了那个不知礼数的丫头才解释的……”见他沉默,慕容五娘便知道自己没猜错,实在是伤心极了。 人就是这样,只要喜欢的人对所有人都很冷淡,那自己尝不到什么被特殊对待的滋味也没什么,可一旦这人对旁人特殊了,那落差滋味,委实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思及此处,慕容五娘又觉得自己这么巴巴地跑来实在是有些丢人。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揉了揉脸,硬是憋住了掉泪的冲动,梗着嗓子道:“你从来不说谎的,我相信你,你走吧,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黄药师正要道谢,她又想起什么一般补充道:“但那个人似乎认识大姐夫,开宴之前,我见大姐夫跟他说过话。” “……我大姐夫向来自视甚高,寻常人同他攀关系,他绝不会搭理,所以此人要么武功上有过人之处,要么心机深沉,你……你要小心。” 黄药师还是头一次听这位五小姐与自己说这么多,是以他虽半点不担心江别鹤能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也认真谢过了她。 慕容五娘看着他,扭头扔下一句我才不要你谢我,而后就提着裙子跑了。 如此,黄药师也就没有再多言。 他出了侧门,发现李葭不仅没走远,还将脸贴在了侧门边的白墙壁上。 他哭笑不得:“你在做什么?” 她直起身,别开眼道:“我怕慕容五小姐不肯放你走,她那么喜欢你。” 黄药师本来想说她完完全全想多了,但看她神情难得躲闪,心下一动,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道:“那她若真不打算放我走,你当如何?” 李葭:“……” 她听到了他前一刻的心声,所以着实没想到他说出口的是这一句,愣了一下才道:“那我肯定进来救你啊!” 黄药师正欲展颜,又听她小声补充道:“你和她认识得久,还有慕容前辈那层关系在,不好动手,我就无所谓了呀,反正……反正她本来就挺讨厌我的。” 这下轮到黄药师怔了一下,回神之际,他才发现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移回了他身上。 而他在这样的目光下回想了一下她方才的话,而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勾起了唇角。 第22章 煮鹤焚琴07 离开慕容山庄后,李葭本想随便寻个客栈临时住两日,顺带好好审一下江别鹤。 结果黄药师告诉她,不必这么麻烦,他在附近有座宅子,他们可以直接去那办事。 倘若慕容五娘在场,听到这句,怕是又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因为黄药师的那座宅子根本没有外人去过,她当年刚得知黄药师学成离开的时候,也曾想过去那边找他问一句为什么,结果没见到人也就算了,还被他留在那的几个哑仆拦在了门外,连门槛都没能跨过去。 不过李葭并不知道这一点,听到他说有宅子,第一反应就是太好了,那比去客栈方便。 两人遂赶往他说的宅子,的确离慕容山庄不远,半刻钟不到的功夫便到了。 路上江别鹤不止一次挣扎着想冲开穴道,但李葭的内功胜过他,点穴手法也是他前所未见的,他想在这短短半刻钟里冲开,实属天方夜谭。 最重要的是,他一边冲一边在心里骂李葭,还被李葭听了个彻底。 于是在进黄药师那所宅子之前,李葭又毫不客气地给他补了一记,让他连脑袋都不能再动弹分毫。 江别鹤就这么浑身僵硬地被李葭拖了进去。 “给我老实点。”李葭说,“不然一会儿有你的苦头吃。” 江别鹤心中大骇:她到底知道些什么?莫非六年前的事……不,不可能啊! 他却不知,这会儿他脑子越是转得快,泄露给李葭的关键线索就越多。 等李葭在花厅里坐下的时候,她已知道了很多事,比如这人虽然叫江别鹤,但原先不是这个名,是六年前害完燕南天之后改的。 “好了。”她伸手解了他的哑穴,“现在你可以开口了,江琴。” 江别鹤本来憋了一肚子的狡辩之辞,但听到江琴二字,瞬间面色煞白,愣在了当场。 李葭将他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笑了一声,道:“怎么,六年不用这个名字,便不认得了?” “你……你究竟是谁……?”江别鹤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问。 “我是谁不重要。”李葭道,“重要的是你是谁。” 江别鹤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她,从她的衣摆看到她的脸,一寸都没放过。 看到最后,他忽然顿住目光,有了个很吓人的猜测:这少女如斯长相,武功也高深莫测,莫不是来自移—— “我不是移花宫的人。”李葭打断了他的猜想,“你不用乱猜了,与其浪费时间猜我的身份,不如好好说说六年前你是怎么把燕南天骗去恶人谷的?” 江别鹤听到最后这句,已然呆滞。 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就连邀月,当年也是在燕南天真的带了江枫的遗子去了恶人谷之后才知道的,还为此训斥了他,说他破坏了她的计划。 李葭听到他的后续心声,忍不住啧了一声,同时捏出一张生死符,直取其肩颈,道:“虽然你遮遮掩掩,我也有办法知道,但我真的没什么耐心,你不肯说,那就试试这生死符的滋味好了。” “生、生死符!”江别鹤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李葭笑眯眯地向他保证,“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的穴道全解开,然后你再运气试试?” 江别鹤哪敢尝试,他这会儿的恐惧更胜当年被邀月找上时,但他还是不明白,眼前的这两个人究竟与当年的事有什么关系? 他作为江枫的书童,对江枫义兄燕南天的交游范围也算了解,据他所知,燕南天根本没有能随便使出生死符的朋友! “我刚才就提醒过你了。”李葭探得他乱飞至不知何处的思绪,皱眉出声道,“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你再不说——” “我说!我说!”江别鹤可不敢真惹恼了她,但狡猾至他这个地步的人,便是到了这样的境地,也不可能全说实话就是了。 他回想了一下李葭方才的话,迅速理了理她目前知道的事,而后做了个十分大胆的决定——把一切都推到移花宫头上! 只听他深吸一口气道:“六年前,少爷忽然要我变卖江家所有的家产,以及通知燕大爷。” 李葭挑眉:“然后呢?” “我是少爷的书童,从小和少爷一起长大,自然要听少爷的话……”江别鹤试图凸显自己是被逼的,“可就在我变卖江家家产,准备给燕大爷送信的时候,移花宫那位邀月宫主找上了我!” “她逼我出卖少爷,说是少爷辜负了她,还想与她宫中婢女私奔,本就是少爷的错,至于燕大爷,他剑法那般高超,是个麻烦,决不能让他如期与少爷会合。” 到这,他说的其实都还能算是实话,所以李葭也就没有出声打断他,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被她威胁得给她办事,因为她说如果我不合作,她会立刻杀了少爷……我当时想,她既是喜欢少爷的,那若是我听了她的话,那或许少爷还能保住一命。”江别鹤一边观察着李葭的神色一边道,“但我没想到,最后她还是没放过少爷,还买通了十二星相,让十二星相跟燕大爷说都是我出卖了少爷,才让少爷丢了命的,又说我做完这些之后就逃去恶人谷了,这才误导燕大爷去了恶人谷!” 他说到最后,可谓十分入戏,还掉了两滴眼泪,仿佛当年真相真是如此。 之后他看李葭没什么反应,还以为她完全信了自己的话,又顺着编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改了自己的名字,江琴这名字还是少爷给我取的呢……” 此时宅中哑仆也恰好沏完了茶送来,李葭抬手接过,抿了一口才道:“照你这么说,你是为了躲移花宫的追查,才特地改头换面,更名为江别鹤的?” 江别鹤疯狂点头:“正是!” “非我无能,实是移花宫那两个女魔头太可怕了。”他越说越斩钉截铁,“我若是落到她们手上,怕是早就魂归九泉,去见少爷了。” “你真是太低估你自己了。”李葭放下手中茶盏,冷笑一声,“你怎么可能落到她们手上被杀,你明明还从邀月手里学了武功。” 要不是有邀月指点,就他原来那三脚猫一般的功夫,怎么可能让慕容山庄的大姑爷另眼相看? 江别鹤这番坦白九分真一分假,若不是李葭能读心,大概就真被他骗了过去,毕竟他把所有的细节都描述得那么详尽,听上去也情真意切,合情合理得很。 “最开始的确是邀月威胁的你。”李葭道,“但后面,尤其是买通十二星相害燕南天一事,可不是移花宫的手笔。” “江琴,你背主弃义在前,谎话连篇在后,还妄图把自己摘干净,你想得可真是美。” 江别鹤还欲张口辩驳,忽觉肩颈处传来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刺痛! 那刺痛瞬间游走至他全身,令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而后痛呼出声。 可惜他连惨叫都只发出了半声,就被嫌他吵的黄药师再度点住了哑穴。 黄药师方才一直没出声打扰李葭审这背主书童,现在总算审完,他也松了一口气,觉得可以给了恨大师一个交待了。 他命哑仆先把江别鹤带下去,而后才看向李葭,道:“不论如何,先将此事告知了恨大师罢。” 李葭当然没有意见:“好啊。” “不过了恨大师这么感激燕南天,一定会想办法去恶人谷一趟的吧?”她说到这,忽然有了个想法,“反正现在寿宴也结束了,不然我们也去恶人谷探一探?” 黄药师倒不意外,她本就是个对所有新奇物什都好奇的人,那恶人谷这等神秘色彩极重的江湖绝地,自然也能勾起她的兴趣。 “恶人谷不好闯。”但该提醒的他还是要提醒一下,“近二十年来,那都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 李葭想了想,说没事,两个人不够的话,她可以再叫个人帮忙打架。 “燕南天当年是孤身一人,还带着个孩子,出手少不了要打一些折扣。”她盘算得特别来劲,“我们俩再加上西门的话,我觉得胜算很大,我记得我姐夫说过,恶人谷里的恶人其实武功不算高,就是心思多。” 她的重点其实是最后一句,想说她李葭最不怕的就是那种心思多的人,毕竟她有读心术啊。 但黄药师听下来,注意到的却是前面那句。 黄药师皱了皱眉:“西门?” 她和西门吹雪关系很好么?如此称呼也就罢了,还一派必能叫动他的架势? 第23章 煮鹤焚琴08 黄药师下意识好奇完毕, 才想起来以李葭的异术之能,怕是将他内心所想全听了去。 果然, 一回神迎上她的目光时, 他便发现里面尽是了然的笑意。 黄药师:“……” 他干脆没开口, 就这么沉默地望着她, 等她的反应。 李葭其实不太理解他这明明好奇却非要强装淡定的习惯, 可是两人结伴至今,对他的性格, 她也多少了解了。 她知道这种时候比起反过来问他为什么,先解了他的疑惑和好奇才是最合适的。 “上回在保定解决了梅花盗后, 他回太原之前说了,将来我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场合,可以去找他的。”李葭道, “而且他本来就有定期出门惩治恶人的习惯, 肯定不会拒绝的啊。” “他会这么说?”黄药师觉得很不可思议。 李葭咳了一声:“其实是陆小凤说的,但他在心里同意了!” 黄药师:“……”行吧,读心术的确了不起。 “那你是同意叫上他一起了?”这会儿就算李葭能读心,也有点吃不准他的态度, 只好问一遍以确认。 “我何时说过不同意么?”黄药师反问。 李葭:“???”可你看上去真的不像同意的样子? 她满腹疑惑, 但看着他的神色,理智地放弃了在这个话题上车轱辘,想了想,道:“那这样,我们先去金陵找了恨大师, 把燕南天的消息告知于他,再去太原叫西门,然后就出关去恶人谷。” 黄药师闻言,思索片刻,道:“江别鹤呢,如何处理?” 李葭:“呃……带去光宅寺?他算是燕南天失踪的罪魁祸首了。” 黄药师说不行,了恨大师是出家人,他可以为燕南天的恩情数年如一日地辗转奔波,但他绝不可能为此破了他作为出家人的原则。 “真把燕南天的仇人摆到他面前,只会叫他煎熬。”黄药师道。 李葭仔细一想,还真没法反驳。 “那你说怎么办?”她问黄药师,“总不能一路都带着,带进恶人谷去吧。” 黄药师当然不想带江别鹤去恶人谷,沉吟了一会儿,道:“不如暂且交给慕容前辈,请他帮忙看管一段时日,等探清燕南天如今究竟是何情况再看该如何处置此人。” 倘若燕南天还活着,只是受困于恶人谷中的恶人,那出来之后,想必更想亲自找这人报仇;倘若燕南天已经身故,那更不能随随便便就放过了江别鹤这个背主弃义的家伙,所以在那之前,他们万不能让江别鹤逃掉。 “正巧他也攀附过慕容山庄的大姑爷。”黄药师想起慕容五娘的话,如此补充道,“我将他六年前所为告知慕容前辈,慕容前辈还能提点一下家中小辈。” 李葭一听,想也不想便道:“那我随你一块去!” “慕容前辈是个好人。”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心急得有点奇怪也有点过,忙又寻了个听上去冠冕堂皇的借口,“今天他只出现了一小会儿,我都没来得及祝他长命百岁呢。” 黄药师:“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葭:“啊?不是他不想应酬了吗?” 当然不是了,黄药师说。 “他是看按次序就快轮到我们那一桌了,而你显然不曾准备祝寿礼,为免你大庭广众之下尴尬,才提前离席了。” 李葭听到这个理由,登时不好意思极了:“呀,我真的忘了!” 不仅忘了,还在寿宴前一天跑老人家跟前反过来收了寿星的赠画。 “天啊,那这回过去,我得准备点什么吧。”李葭眨了一下眼,显然是不知道究竟该准备什么。 黄药师最熟悉她这样的目光,因为之前南下的这一路上,她只要想求他下厨了,便会这样看着他。 而他总是莫名其妙就心软了,这次也不例外。 “前辈他好美酒。”黄药师道,“你送他一坛酒,他必定高兴。” “酒?”李葭歪头,“那我是不是还要先进城一趟?” 慕容山庄傍山依水,近乎一座小城池,自然建在郊外,是以这附近也就没有什么可以买酒的地方。 眼见她说完就想往外走,黄药师立刻拦住她,说不必了,他这宅子里就有,而且是慕容老庄主惯来爱喝的。 李葭难得迟疑:“可是拿你家的酒送,会不会显得我很没有诚意啊?” 黄药师:“你进城随便买一坛就有诚意了?” 李葭:“……” “就拿我酿的罢。”他替她决定下来,“能让收礼人高兴,便是最大的诚意了。” “……好吧。”她耷拉着脑袋答应下来,应完才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他酿的,又瞬间瞪大了眼,“等等?你还会酿酒?!” 黄药师波澜不惊地点头。 李葭看着他,只觉得自己下山之后收到的第一个称呼应该送给他才对。 她这种天生异术算什么妖怪,充其量只是老天给了她一个偶尔能作弊的能力罢了,而且大多数时候还只会因为太吵而让她苦恼。相比之下,黄药师才真的是个妖怪啊! “你……你到底还精通多少东西啊?”她忍不住问。 黄药师没有回答,不过李葭还是靠作弊知道了个大概,因为他正在心里想反正不止这些。 李葭:“……”那她只能说老天真的是不公平的! 之后两人取了酒,又带上被生死符折腾至昏迷的江别鹤,返回了慕容山庄,再度造访了慕容老庄主的枯荣阁。 和黄药师说的一样,李葭把他酿的酒送出去时,慕容老庄主高兴极了,连说了三个好字。 至于他们要将江别鹤暂时留在慕容山庄关押一事,他老人家也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让他们只管放心。 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亲口作保,李葭实在也没什么不好放心的了。 隔天他们去了金陵,将这趟寿宴所得尽数告知了恨大师,当然,江别鹤是因李葭的读心术才彻底暴露在他们面前这一茬还是被隐去了,因为黄药师说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其实告诉他也没什么……”离开光宅寺后,李葭对黄药师说,“了恨大师是你朋友嘛,我们还帮了他,他应该不会到处宣扬的。” “……你是来自灵鹫宫罢?”黄药师无言了片刻后,这么问道。 “那当然啊。”李葭答得毫不犹豫,“你不是都见过我的生死符了吗?” 黄药师面无表情道:“灵鹫宫避世之前,在江湖上以狠辣可怖著称,而你行走江湖连起码的防范心都没有,实在不像来自灵鹫宫。” 李葭:“……那都是老黄历了!” 要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在马上坐着,她简直能跳起来:“我姐夫当了宫主后,把宫中弟子约束得可好了!” “重点是这个吗?”黄药师气绝,重点明明是她一点防范心都没有。 “可了恨大师是你朋友啊。”她也委屈,“我这不是相信你交朋友的眼光吗?他如果是个会将这种事随意往外说的人,你会与他交朋友吗?” 黄药师反被她问住,一时无言以对,竟只能扭过头不看她。 对李葭来说,这就是他承认自己更有道理的体现了,所以她立刻没了委屈,相反地,她还拉了一下缰绳,让自己的马往他的靠近一些,高高兴兴地卖乖道:“但是你提醒得也有道理,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良久,她才听到被夏风送来的那声“嗯”。 低沉好听,令原本充斥了在耳际的聒噪蝉鸣瞬间喑哑了下去。 …… 六月中旬的时候,李葭和黄药师顶着晋地火烤一般的烈日抵达了太原。 李葭去过一回万梅山庄,再来也算熟门熟路,带着黄药师干脆连城都没进就直接上了山。 来时路上,为了确保自己不会扑了个空,李葭特地在进入豫州地界之前就用管哨召集了一些人,要他们提前给万梅山庄递个消息。 灵鹫宫这些旧部别的本事一般,但在传递消息这方面委实厉害极了,不仅成功帮她把要来的消息递到了万梅山庄,还在递完后带回了西门吹雪的回复。 不过西门吹雪在任何场合都惜字如金,给她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可。 李葭:“……是他的风格。” 现在他们与他会合在即,她也颇期待,毕竟从太原出关用不了多久,只要会合完毕,他们就离探访恶人谷不远了。 李葭这么想着,下马敲开了万梅山庄的大门。 和上回一样,来开门的照旧是万梅山庄的老管家。对方一看到她,就露出了惊喜万分的表情,道:“李姑娘!您是来寻我们庄主的吧?” “对,我和他说好了的。”李葭朝其笑了笑,同时让开半个身位,意在让身后的黄药师也同这位老管家打个招呼,“他是我朋友,也认识你们庄主的,我应该能带他进去罢?” 老管家这才看清黄药师的模样,而后表情微妙地一变。 这变化堪称转瞬即逝,至少李葭就没有注意到,但她听到了老管家在心里念叨:“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带了位这么英俊的公子一道?!庄主可得抓紧机会啊。” 李葭:“……”不是,你真的想多了,你家庄主他就喜欢打架,喜欢剑。 可惜老管家不会读心术,听不到她在心里的回应,之后带他们进去找西门吹雪的路上还在不停发散—— “庄主前几日就特地交待过我,李姑娘近日要来,我不信他对李姑娘无意!” “可李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愁人,李姑娘带来的这位看着同她亲近得很啊,不会最后叫他捷足先登了吧?” 李葭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没当场崩掉,她觉得一会儿见到西门吹雪后,她真的有必要让他回头好好跟他的老管家谈一谈,解开这个莫名其妙的误会。 西门吹雪和以往一样,正练剑,也并没有因为她和黄药师的到来就中途停止。 李葭见状,便也没有急着上前,她站在不远处,认真看完了西门吹雪在练的这套剑法,待他招毕收剑,朝自己看过来时,才扬起手挥了两下。 “你的剑比我们上次见面又进步了呀!”李葭是见过他出手的,自认有这个发言权,“果然来找你帮这个忙准没错!” 西门吹雪提着剑朝他们走过来,用眼神示意管家先退下,而后才转向她道:“昆仑山恶人谷?” “对。”李葭想到他的个性,干脆连具体的原因都没有解释,只干脆利落地点了头。 “何时出发?”他又问。 李葭扭头去看黄药师,用眼神询问他:你觉得呢? 黄药师:“……自是越快越好。” 好在这也正合西门吹雪的意,所以黄药师话音一落地,他就毫不犹豫说了好。 之后的流程和李葭上回来万梅山庄一模一样,西门吹雪火速让庄中仆从收拾出了各种出远门所需。 仆从们收拾得尽心尽力,半句话都没有多问,唯有管家一派遗憾,说本来还以为李姑娘这回能住几日的,结果还是只坐下喝了杯茶就要走。 李葭:“……” 坐上马车离了万梅山庄后,她终于可以跟西门吹雪说了。 “你家这位管家误会了我们的关系。”鉴于交流对象是西门吹雪,她干脆一点弯子都没绕,直截了当道,“等恶人谷事毕,你记得跟他解释一下,我可不想以后每次来寻你,都要听他老人家颠来倒去地误会。” 西门吹雪皱眉:“他误会了什么?” 李葭知道他心里只有他的剑,所以同他谈这个话题也不尴尬,依旧答得十分直接:“他觉得你待我十分不一般,必是看上我了。” 西门吹雪闻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心想明明没什么不一般的,他对朋友不是都这样吗?包括陆小凤。 “哈哈哈哈哈,因为陆小凤不是姑娘吧。”李葭听到他内心的疑惑,忍不住笑了出来,“反正你记得回头跟他解释一下呗。” “好。”西门吹雪应了下来,应完又想起什么一般,拉开车内一个矮柜的抽屉,“瓜子。” “哇,怎么还准备了这个?”李葭有点没想到。 “管家问我你喜欢什么。”他一本正经地答道。 听到这个答案,李葭本来要去抓瓜子的手都顿在了空中。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她居然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一下黄药师的反应。 ……结果就被黄药师逮了个正着。 气氛怪怪的,李葭想,但是黄药师这会儿也没有想什么和她有关的事,让她想窥探一下他的具体情绪都不行,只勉强能感觉到他应该不大高兴。 思及此处,李葭也就没了嗑瓜子的心情,转而思考起了该怎么把他哄高兴。 如果他们现在是在南下的路上,这问题就很简单了,因为他肯定看不上各地的酒楼,时不时就会亲自动手下厨,而她只要在他出手时认真多夸几句,他就高兴了。 可现在他们出关往恶人谷去,正事要紧,他肯定不会再花时间在下厨上…… 李葭就这么陷入了沉思。 最后把她唤回神的居然是西门吹雪的心声。西门吹雪看似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实则已经开始好奇: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互相看来看去,但就是不说话? 李葭:哭了,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给黄药师顺毛有多难! 好在这插曲并没有影响他们赶路出关。 这个时节出关的人很少,像他们这样出了关直奔昆仑山的更是绝无仅有。 恶人谷之所以能成为天下闻名的绝地,同这一带惊险又恶劣的地势不无关系。 饶是从小在天山怀抱里蹦跶到大的李葭,在马车沿昆仑河一路溯游而上时,都忍不住咋舌道:“难怪没什么人愿意来闯这恶人谷,这稍有不慎,还没见到谷中恶人呢,就先摔下去见阎王了。” 黄药师难得给了她一个面子,回了她一句所以恶人谷也是天下最好的藏身之处。 “所有仇家满门,为人追杀的江湖人,在走投无路后,都会考虑来此地暂避。”他顿了顿,“恶人谷有进无出的名声,多少也与这个有关。” 李葭咦了一声,道:“那他们比我想象中要怂嘛。” 黄药师:“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对我们是,对西门就不是了。”李葭冲他眨眼,语气调侃,“他可是期待了一路,就等着进去跟人痛快打几场呢。” 对于她这句打趣,西门吹雪连眼皮都没抬起一下,而黄药师在短暂的无言后,默默在心里感叹道:“这说法还不错。” 李葭读到这句感叹,反应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说法不错啊? 作者有话要说:黄岛主:当然是“我们”,亲疏立显。 本来想一点写完所有的再更新,但临时出了点急事,先发一更,晚上还有一更!对不起哈! 第24章 过了最崎岖艰难的那段路后, 李葭三人可算抵达了恶人谷的入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山路太过颠簸难行,真正到了恶人谷后, 李葭竟觉得这地方相当山明水秀, 藏在昆仑群山的怀抱之中, 因得天独厚的地势挡住了外头的肆虐山风, 入谷路上的草木也生长得十分蓬勃, 颇有些世外桃源之感。 越是往里走,李葭就越是疑惑:“这真是恶人谷么?和传闻中也太不一样了吧!” 黄药师沉吟片刻, 道:“但这里的确就是恶人谷,方才我们经过的石碑, 写的便是恶人谷最出名的八个字。” “入谷入谷,永不为奴?”李葭对那块石碑还有印象。 “嗯。”黄药师一面点头应下,一面注意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此时他们三个走在一条坡度不小的入谷路上, 居高临下的视角能让他们将整个恶人谷收入眼底。 然后他便发现, 此时的恶人谷安静得超乎他的想象,不仅入谷路上空无一人,就连下头的恶人谷内也见不到有人走动。 “小心着些。”黄药师道,“底下可能有埋伏。” “知道我们要来?”李葭随口猜测, “那看来我姐夫没说错, 这恶人谷只是名头大了些罢了,里面恶人的武功不足为惧。” “越是这样,才越是要小心。”黄药师道,“而且这群武功不足为惧的人还成功困住了燕南天这样的高手。” “燕南天?”听到这个名字,下车入谷后一直没开过口的西门吹雪忽然插了一句, “燕南天也在恶人谷?” “咦?我没告诉你吗?”李葭很惊讶,“我们就是为了燕南天来的呀。” 西门吹雪:“没有。” 李葭:“……” 西门吹雪:“你只说了要来恶人谷。” “我的错我的错。”想到西门吹雪对剑的执着和热忱,她立刻认下了这疏忽。 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了起来—— “这三人看着还真不太好对付……尤其是这小姑娘的身法,诡异得很,杜老大还是谨慎对了。” 李葭顿时眯起眼睛顿住了脚步。 边上的黄药师和西门吹雪见状,也停了下来,他二人反应一样快,几乎同时意识到了她忽然停下,一定是听到了什么。 而黄药师对她的异术了解得更清楚些,知道既然能让她听到动静,那对方一定在五丈之内。 这距离足够他取出玉箫迅速起音,逼迫对方稳不住内息了,因此在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他就从怀里拿出了玉箫! 阴九幽伏在三丈远的山壁上,从他们忽然停下的那一瞬起,就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他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他就听到了黄药师的箫声。 作为十大恶人中的半人半鬼,他自信轻功独步天下,所以才在杜杀召集他们商量该如何应对这几个往恶人谷来的不速之客时主动请缨来入谷路上埋伏。 而他也非常肯定,这三人经过自己藏身的山壁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所以到底为什么……? 在这样的不可置信中,他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内息已经被黄药师的箫声搅乱。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葭和西门吹雪已确认了他的藏身地点,像两道离弦的箭,飞速向他掠来! 阴九幽心中大骇,长袖一甩,便要往谷内逃。 他自持轻功绝顶,就算被箫音扰乱了内息,也一定能从这两个加起来岁数都没他大的小孩手里成功逃脱。 可这自信甚至没能维持半个呼吸,他就亲眼见识到了李葭真正的诡异身法。 “凌波微步!”他不可置信道,“居然是凌波微步!” 他半人半鬼了这么些年,不仅身上自带一股森森鬼气,就连声音都嘶哑得不像一个活人。 李葭听在耳里,觉得实在刺耳,忍不住皱了皱眉,道:“没想到恶人谷里也有人认识凌波微步。” 阴九幽眼睁睁看着她追上自己,像放风筝那样扯住自己的衣袖,再一个借力,就把他送向了落后一个身位的西门吹雪面前。 西门吹雪手中长剑已出,剑锋处寒光凛冽,只等饮血! “等等!”阴九幽可不想就这么死在入谷路上,狼狈避窜之际心思流转,打算和他们谈个条件,“我……我只是奉命办事!” “奉命探查我们三个能不能打嘛,我知道的。”李葭笑眯眯地转身,迎上他幽暗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要是不能打,那进去后直接动手;要是能打,那还有起码十个陷阱等着我们,是不是?” 阴九幽:“?!”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 好在他也是个见过大风浪的人,并没有因此彻底慌神,反而镇定道:“所以你们留着我的命,让我带你们进去,岂不是正好?” “哦?”李葭还在笑,“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反水?” “成王败寇,天经地义。”阴九幽信誓旦旦,“我们恶人谷本就不讲究什么兄弟义气,活最要紧。” 这话五分真五分假,骗一般人是够的,但在李葭面前就略显不够看了。 李葭啧了一声,道:“我若是信了你的鬼话,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不过你这么热情想带路,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走,直接带我们去见你最怕的那一位。” 阴九幽听得心中一凛。 李葭继续:“愣着做什么?难道你想从半人半鬼变成彻头彻尾的鬼?那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她这么说的时候,西门吹雪也适时地提着剑又往前了半步,剑锋直指他的咽喉,而黄药师那一曲更是奏到了最激昂的部分。 剑气扑面而来,内息翻腾不已,阴九幽腿都软了,忙不迭答应下来。 之后他带着这三人继续往里走,看似老实得很,实则一堆鬼心思仍在转悠。 李葭靠着读心术,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他所有的试探,成功让他再也不敢开口,只能乖乖带路。 “他们准备了迷药。”在接近阴九幽要带他们去的目的地时,李葭读到这一句,立刻提醒黄药师和西门吹雪,“不仅没放过门板和桌椅,就连兵刃上也有。一会儿小心点。” 黄药师和西门吹雪都习惯了,只会默默听着,末了问一句还有别的吗? 李葭瞥了阴九幽一眼,道:“问你呢,还有别的吗?” 阴九幽当然不可能把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但他为了保命,也不好半点都不说。 稍想了想后,他准备说点无关紧要的来应付过去,比如穿肠剑司马烟虽然没有直接埋伏在那,但在后面的屋子里等着。 可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的时候,李葭居然先出了声。 李葭道:“有个叫不男不女的,易容术很厉害,扮成了一个受困于此的受伤剑客,打算骗我们救,借机接近我们,然后再找机会给我们下软骨散。然后还有个叫哈哈儿的,藏在了那屋子地板下面,倘若我们动手,他就会趁乱抽了地板,把我们一道拉到下面的密室里去,其他应该没啥特别需要注意的了。” “?!”阴九幽都要怀疑恶人谷里是不是有内鬼了,否则花了他们几大恶人三天三夜的准备,这女娃儿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可问题是,这内鬼究竟是谁呢?司马烟?李大嘴?还是干脆就是杜老大…… 李葭听到他内心的震惊和疑惑,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傻啊,这恶人谷的内鬼还能是谁,不就是你吗! 第25章 煮鹤焚琴10 李葭靠阴九幽的“指点”, 成功带着黄药师和西门吹雪避开了恶人谷几大恶人设置的所有陷阱。 恶人们的计划被全盘破坏后,只能以最坏的打算应对, 从那座布置良多的木屋里出来。 于是两方人马就这么在木屋前的空地上对起了峙。 李葭一眼看到了其中为首那一个, 冷面白衣, 神情肃杀萧索, 若不是年龄差得有点多, 还缺了一臂的话,活脱脱又是个西门吹雪。 “你就是杜杀。”她目光扫过这群恶人, 回想了一下阴九幽那些形容,立刻把每个人和他们的名字对上了号。 杜杀表情不变, 冷冷地回了一句你们来恶人谷做什么。 李葭却没理他,她先偏头对黄药师道:“后面还埋伏了个叫司马烟的,你吹个曲把他揪出来吧。” 黄药师:“……”你能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吗? 当然, 腹诽归腹诽, 对李葭这个要求,他还是没有疑虑就立刻照办了。 一旁的阴九幽看到他拿出那管玉箫就先腿软了,他试图给对面的杜杀等人使眼色,可惜刚眨了一下, 他就察觉到颈间的冰冷剑锋朝他贴近了半寸。 阴九幽欲哭无泪, 只能看着几大恶人和之前的自己一样,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骤然催动内息,末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所有这些恶人里,唯一没有被黄药师的箫音影响心神的就是杜杀。 他还是冷冷地站在那望着他们,一派蓄势待发的模样。 李葭见状, 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 她和黄药师结伴下江南的时候曾问过他,以音律作为武器,岂不是很容易敌我不分把自己人一同折腾一遍,黄药师说哪那么容易,能迅速被音律所扰露出破绽的人,要么心智不够坚定,要么内功基础不够,再不然就两者都占了,而这类人本来就不可能是他的自己人。 眼下他再度拿出玉箫奏起他自创的武曲,便是见识过其厉害,认真屏住心神抵抗的阴九幽都听得面色发白了,对面的杜杀却几乎没什么反应。 可见这位「血手」能当上恶人谷老大,的确是有武功以外的过人之处的。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直安如泰山的杜杀也动了。他往前一步,皱着眉把其他人挡到身后,冷声道:“什么都别想,也别运功去抵抗,便不会那么难受。” 李葭更惊讶了:“很厉害嘛,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你们来恶人谷,怕不是为说这几句废话吧?”杜杀道。 “那当然不是。”李葭看他似乎有好好跟他们仨谈判的架势,也就没急着动手,“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杜杀问。 “燕南天。”李葭答。 她这短促的回答一出口,对面的杜杀终于变了神色,道:“你要找的人不在恶人谷。” 李葭没有立刻开口,她看着杜杀,气定神闲地读了一会儿他的心声,而后才笑道:“是吗?那不如你带我们三个去鬼医万春流那里看一看?” 阴九幽:“……”天啊她连这个都知道?!我就说恶人谷真的有内鬼! 杜杀也:“……”果然是有备而来。 李葭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抿了抿唇便继续道:“就凭你们这些人的本事,想拦我们本来就不可能,与其费力气动手还讨不着好,倒不如配合一点——”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杜杀忽然亮出了自己那条用精铁续上的手臂朝她攻来! 这就是不打算配合,非要一试的意思,不过李葭也不意外,她侧身避过杜杀这一击,动作轻巧地一飘一引,人便瞬间闪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与此同时,那些听了杜杀的话而稍微从箫声中缓过来些的恶人们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波蜂拥而上,试图将他们三人彻底隔开,以此来增加自己的胜算。 这办法用在一般高手身上,或许真能起到些作用,但李葭三人的武功超出恶人谷这批恶人太多了,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真的打起来,恶人谷这边只有吃力不讨好的份。 而且李葭的小无相功还特适合浑水摸鱼,一群人蜂拥而上,场面越是混乱,她便越是如鱼得水。 只见她一边躲着杜杀的铁臂,一边在人群中穿梭,而手上的招式更是瞬息万变,时而像杜杀,时而像哈哈儿,时而又像李大嘴。 恶人们看不清她的身形,也就不知道在混乱之中对自己出手的人其实是她。 最先叫出声的是惯来沉不住气,又对杜杀颇不服的哈哈儿,他捂着肩膀惊呼道:“杜老大你打我做什么?!” 杜杀刚想说不是我,迎面便袭来一道凛冽剑气,令他分不出任何心神去向同伴解释。 杜杀是学过剑的,也见识过天下最厉害的剑客出剑,但就算是这样,在对上西门吹雪的这一刻,他还是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压力。 李葭听到身后传来利刃相撞的铮铮声响,便知西门吹雪已经和杜杀交上手。 这认知令她再无任何顾忌,于是出手也更加迅疾。 而就在她一把夺下哈哈儿的兵刃,准备结束这场混乱的时候,她听到从恶人谷深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其速度之快,比起轻功厉害的武林高手,倒更像是什么野兽。 不,真的是野兽! 李葭又听了片刻后,迅速确认了这一点。 她抬眼朝声音来源处望去,果然看到了三头正朝他们狂奔而来的雪狼。 “杜伯伯,我听说来砸场子的很厉害,你们撑不住了!”与雪狼一同奔来的,居然还有个说话奶声奶气的小孩,他坐在其中一头雪狼的背上,还坐得极稳,“我就把你上个月抓回来的三位朋友放出来了!” 第26章 煮鹤焚琴11 不论是李葭三人, 还是以杜杀为首的恶人们,其实都没有料到, 最后出来打断这场混乱的居然是一个小孩。 小孩看上去只有六七岁模样, 干干瘦瘦的, 五官小而精致, 尤其是眉眼, 尽显灵动之气,只可惜右颊上有一道不小的疤, 一看就是伤得极深,不可能随年月淡化不见的那种。 “滚回去!”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杜杀, 他看到这小孩后,甚至没顾得上继续躲西门吹雪的剑,侧身就是一声怒吼, “谁准你跑过来的?!” 小孩倒是没因为他的态度委屈, 反而笑嘻嘻道:“杜伯伯不要不好意思嘛。” 杜杀的面色更难看了,而其他几个恶人也陆续反应了过来。 “听你杜伯伯的,回去。”哈哈儿虽是抿着唇挂着笑开的口,但语气也严肃极了, “这里没你掺和的地方。” 李葭不是瞎子, 当然能看出来这些恶人其实是想保护这个孩子。 这令她再度意外了一瞬,毕竟从方才那一阵乱战来看,这群恶人互相之间几乎不存在什么信任,连伙伴都谈不上,但也是这么一群人, 在看到这个孩子出现时,便本能地为其担心了起来。 “他叫小鱼儿?”眼看着三头雪狼已越来越近,李葭忽然福灵心至,试探着猜道:“莫非他就是燕南天六年前带入恶人谷的那个孩子?” 恶人们一个都没有回答,但李葭已听到了答案。 “还真是啊。”她惊异,“你们设了陷阱把燕南天害得只能当个活死人,对他义弟的孩子倒是不错。” 话音落下之际,三头雪狼也扎入了人群,其中最凶悍,也就是被小鱼儿骑在身下的那一头,一上来就直奔杜杀的方向,朝西门吹雪扑了过去。 另外两头见状,也迅速跟上,一头扑李葭,另一头上来就毫不犹豫地咬向黄药师的手,试图阻止他继续奏箫。 李葭本来都做好了先腾出手来解决雪狼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这任务被杜杀截了过去。 杜杀被小鱼儿气得面色铁青,偏偏又无法不管这个混小子,眼见他骑着狼冲向西门吹雪的剑,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仰,用身体护住了小鱼儿。 与此同时,西门吹雪手中的剑也穿过了雪狼的脖子,刺入了杜杀后背。 “杜伯伯!”小鱼儿根本没想到西门吹雪的剑有这么可怕,也没有想到杜杀会这么奋不顾身地先护住自己,“杜伯伯你没事吧!” 李葭和黄药师分别拍晕了朝他们俩来的另外两头狼,对视一眼,同时停了手。 眼下这局面,再打下去的确没啥意思,不如坐下来好好交涉一番。李葭这么想着,朝西门吹雪看了过去。万幸,他的想法大概和他俩差不多,也皱着眉收了剑。 至于恶人谷的其余恶人们,经过方才那番乱战,他们已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和这三人的差距,此刻自然也配合地收了手上的兵刃。 双方回到最初的对峙状态,唯一的区别是恶人谷这边多了个小鱼儿。 小鱼儿被杜杀单手拎着,身体没法动了,但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西门吹雪,不肯移开目光。 西门吹雪完全没理会,他收了剑后,只沉吟了一小会儿,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白玉瓶,将其扔给了杜杀。 不得不说这一手震惊了包括杜杀在内的所有恶人,周围寂静无声,场面也陷入了僵持。 最后还是李葭开的口:“他是个剑客,想动手只会用剑,这里面应该是金疮药。” 说完她扭头看了西门吹雪一眼,想向其确认。果然,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他虽惜字如金,但李葭还是读出了点旁的心声,知道了他之所以会送药给杜杀,是因为在方才的交手中杜杀虽然败北,但也赢得了他的尊重,尤其是最后迎着他的剑锋也要护住小鱼儿的那一瞬。 “这样吧,我向你们保证,我们绝不会伤害这个孩子。”李葭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你们也别拦着我们找燕南天,行吗?” 恶人们没有立刻说话,倒是小鱼儿皱着鼻子问了杜杀一句:“燕南天是谁啊,杜伯伯?” 李葭继续:“当年燕南天带着这孩子入恶人谷,实是为人所骗。” “如果你们对当年的事还有印象,那应该也还记得江琴这个名字吧?燕南天肯定有说过,他是进来找江琴的。” 此话一出,六年前与燕南天正面交上手的几大恶人加司马烟都表情一顿。 这反应别说有读心术的李葭了,就连西门吹雪和黄药师都只需扫一眼就可以确定,的确有这么回事。 “但那江琴的确不在恶人谷。”杜杀终于开口了,“燕南天不愿相信,入谷便是一阵乱杀,我们为求自保,又有何错?” “我哪句话说你们有错了?”李葭反问,“我的意思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江琴,燕南天真正恨的人也是江琴,不是你们。”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沉默。 而沉默之下,所有人的心声也是一致的,他们在担心同一件事——或许燕南天当年想杀的人的确只有江琴,但六年前恶人谷围杀了他,将他变成一个活死人,他若真的有机会重新拿起剑,难道就不会想报活死人之仇吗? 对此,李葭只能说:“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你们恶人谷名满天下,结果到了燕南天这就这么不敢认吗?” “你们现在不拦我们,或许还有机会跟燕南天解开误会各退一步揭过此事,但你们非要拦的话,也就不用等燕南天恢复武功拿起剑了,今天就能殒命,不是吗?” 李葭觉得自己真的非常苦口婆心了,这局面,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说实话,要不是看在这群敢做不敢当的人对燕南天带入谷的孩子还算真心相待,她才懒得费这么多口舌呢。 “我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李葭又道,“这样吧,我给你们商量的时间,有结果了再说,行吗?” 一群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全聚到了受伤的杜杀身上。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作为老大,他的确该拿主意。 杜杀白着一张脸,皱眉沉思了许久,终于松了口,答应不再阻拦。 “我让人带你们去见万春流。”杜杀说。 “不用,我知道该怎么走。”李葭觉得还是他们三个自个儿行动最方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你们别再动什么歪心思,想着把我们一网打尽就行了。” 众恶人十分尴尬,更不敢应声了。 她则笑眯眯地补充道:“毕竟你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中到底谁是内鬼哦。” 怀疑了一路的阴九幽:“???”啊?真有内鬼,被我猜中了啊? 李葭扔下这句让众恶人无比凌乱的话后,就直接往恶人谷深处去了。 路上她还忍不住想笑:“这群恶人真的很傻,之前动手的时候就一个个全在怀疑我在恶人谷安插了眼线,刚才我配合他们的想法这么说了之后,他们更觉得自己猜中了,现在怕是忙着找内鬼呢。” 黄药师:“是挺傻的。” 西门吹雪对此不作任何评价,他的重点已完全放到了一会儿就可以见到的燕南天身上,道:“活死人是如何一回事?” 李葭便把自己靠之前那波疯狂读心拼凑出的当年真相简单讲了一遍,末了总结道:“反正他现在就在鬼医万春流那,据说是经脉全断了,武功也全废了,一直被当药人用着呢。” 说到这她忍不住叹息:“一代神剑,被一个书童所骗,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可怜。倘若我姐夫在,我倒是可以让他给燕南天看一看,说不定还有救,可他前年就云游四海去了,如今连我也不知他究竟在何处。” 遗憾完毕,她发现身旁两人的气息都停顿了一下,似是都有话要说。 最后先开口的是西门吹雪:“我试试。” 李葭:“???”你不是个剑客吗?怎么还会医术的? 不怪她这么惊讶,实在是西门吹雪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他只对剑感兴趣,完全没有半点会医术的迹象。 “你……你懂医?”她到底没忍住确认了一句。 西门吹雪点了头,也没谦虚两句的意思,相反的,他还在心里表示:不仅懂,还学到了我父亲九成水平。 李葭忍不住问:“你父亲——” 西门吹雪:“他在世时,曾与梅家兄弟其名。”所以也是神医。 她目瞪口呆:“……那你也太厉害了吧!” 就在此时,一旁的黄药师也出了声,道:“我也略通一些。” 医术而已,我也会的,你不能只夸他一个,懂吗? 李葭:“……”其实吧,我也会一点来着,就是没咋治过人。 第27章 煮鹤焚琴12 “燕大侠全身的经脉都断了个彻底。” 恶人谷底, 得知了李葭三人真正来意的万春流在放下戒心后,立刻把燕南天的情况尽数告诉了他们。 “六年前他只剩一口气的时候, 我于心不忍, 将他带回了我这药庐。”他顿了顿, 似是有些汗颜, “这六年来, 我在他身上试了十几种药,但他的身体却始终没有什么真正的起色。” 李葭听他语气真诚, 有无奈有懊恼,不由得安慰了他一句:“当初那个情况, 你能坚持保下燕南天,本来就挺不容易了。” 万春流:“可燕大侠如今……如今……” 他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叹起了气。 而在他叹气的当口,西门吹雪已等不及上前两步, 伸手探向了那边药桶里双目紧闭的燕南天。 “小心!”万春流显然一直关注着药桶那的情况, 几乎是立刻出声提醒道,“燕大侠的身体状况很糟,稍有挪动可能都会变得更糟。” “无妨。”李葭知道西门吹雪大概率是不会解释了,只好帮忙开口, “他也懂医, 应该只是想看看具体是何情况。” 万春流一怔,旋即面上一阵欲言又止。 李葭都不用读心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又道:“你放心,他医术不差,有分寸的。” 话说到这份上, 万春流就是再担心也不好再发表什么意见了。 而且退一步说,他治了燕南天六年,治不出任何起色,现在有别的大夫帮忙看一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进展呢? 万春流这么想着,也将目光投向了西门吹雪,同时不自觉屏住呼吸。 西门吹雪从伸手探至燕南天颈间时就皱起了眉,这会儿越皱越深,似在不解,也似在惊异。 良久,他才缩回手,道:“他很奇怪。” “奇怪?” “什么奇怪?” 屋内其余三人都等着他回答。 西门吹雪道:“经脉已断,真气却聚在丹田未散。” 李葭:“?!”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西门吹雪大概读懂了她的表情,当即让开一个身位,示意她过去亲自查看。于是她也就没客气,直接侧身上前一探。 这一探,她才发现西门吹雪真的没说错。燕南天虽然经脉尽断,但丹田之中却聚着一股真气,不曾因他糟糕的身体状态直接散去。 她实在想不透,忍不住问万春流:“他丹田里的真气是一直都在吗?” 万春流却仍旧茫然:“什么真气?” 李葭也被他搞得很迷惑:“难道你一直没发现?” 从万春流听到这个问题后的反应来看,似乎还真没有。 一时之间,药庐里陷入了沉寂。 片刻后,一直没开口的黄药师出声打破了这番尴尬,道:“万大夫若无足够内力,的确是无法查探出这些的。” 李葭:“那你也来看看吧,我和西门真的没胡说八道。” 黄药师当然说好。 他话音落下,万春流的表情又由尴尬转为了困惑。 “等等。”万春流道,“难道你们三人都通晓医术吗?” 李葭和走过来的黄药师交换了一个眼神,眨眼道:“是啊,我们都学过一些医术。” 万春流:“……”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在他惊讶的时候,黄药师也迅速结束了对燕南天身体状况的探查。 黄药师道:“的确有一股真气在丹田悬而未散,他能撑这么久,与这股真气亦脱不了干系。” 李葭:“我也觉得。” 西门吹雪难得愿意参与讨论,嗯了一声。 “那照你们三位看,眼下该如何给燕大侠治疗?”万春流从震惊中缓过来后,倒也没纠结太久,便直言发问了。 “先续经脉。”三人竟异口同声了。 万春流顿时无言以对,心道我又不傻,我当然知道只要把燕南天的经脉续起来了,后面的治疗都会变简单。 可问题是,续经脉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他把这问题抛给他们三个,真心求解。 结果刚刚还意见完全一致,宛如出自同一师门的三个人立刻有了分歧,而且分歧还不小。 “我在薛慕华留在冰谷的医书上看过类似的病人,他用一种很特殊的蛊虫作为药引,以虫身为桥梁,重续了一个人的经脉,续完之后,那人不仅能继续练武,在内力方面还比从前更上一层楼!”这是李葭。 “蛊虫之道,非同儿戏,稍有不慎,便会殒命。”西门吹雪也很想证明自己的水平,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只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四个字四个字地说。 第28章 和西门吹雪一样, 黄药师也反对以蛊虫作为桥梁的续法,他的理由更直接。 “你没治过。”他说, “看过不代表会, 你也不知薛慕华究竟失败过多少次。” 李葭:“……” 她没办法反驳, 毕竟她的确没这么治过人, 只是看过薛慕华的手札。 “那你觉得该怎么治?”她问黄药师, “像这种所有大经脉都断掉的情况,一般办法根本无处下手啊。” 黄药师想了想, 说他刚才注意力都在燕南天体内那股真气上,对他的经脉断裂程度并没有完全检查清楚, 所以暂时也给不出确定的办法。 李葭说这个简单,问万春流就行了,具体断裂了多少处, 分别在什么位置, 相信治了六年的万春流一定一清二楚。 “是,我都有记录。”万春流很配合,“你们现在就要看吗?” “看一看罢。”黄药师没有拒绝,不过还是重新向药桶里的燕南天伸出了手, “我也再检查一遍。” 万春流没有阻拦, 他本身就是个大夫,知道医者在这种重大疑难杂症上,比起其他大夫的判断,当然更相信自己亲手把到的。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黄药师和西门吹雪先后仔细检查了燕南天的经脉断裂情况, 而李葭则把万春流六年来的记录认真了一遍,方便更好了解燕南天相比刚变成活死人时的恢复状况。 “你真的在他身上费了很多心。”她看得十分咋舌,“用过这么多我只听说过名字,完全没见过的药。”: “恶人谷背靠玉龙雪峰,别的没有,奇花异草却是真的不少。”万春流道,“而且当初我就是用想让燕大侠给我试药说服几大恶人们留他一命的,他们都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人,几乎每个月都会来看我到底有没有真的拿燕大侠试新药。” 李葭:“……辛苦你了。” 万春流叹气:“若是能帮燕大侠重新醒来,这点辛苦也没什么,可惜……” 他说到最后,声音黯了下去,李葭本来想安慰两句,但想到手札里记录的燕南天身体情况变化,又不知道能安慰什么。 就在此时,站在药桶边查看了许久的黄药师忽然出了声,黄药师道:“燕南天如今泡的药水里,加了哪些草药?” “怎么?”李葭立刻拿着手札靠过去,“你有什么发现吗?” “温养经脉的药。”回答的是西门吹雪。 “的确有。”李葭反应很快,迅速翻到手札最近几页,“不过看记录效果不算好。” “因为只是单纯的外部温养。”黄药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万大夫不曾研修武道,无法辅以其他手段。” 万春流:“……”可是武功内力什么的本来就超脱医道范畴了,你们三个能结合得很好只能证明你们厉害,不是我不行好吧! 李葭在认真听完他俩的意见后,又从药桶里取了点药水,认真辨认了一下,以确认成分。 “我知道了。”从前下的功夫到底派上了用场,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黄药师的想法,“但如果要那么来,燕南天好不容易长回来的骨骼,也得全部断回刚受伤时的状态,他不一定撑得住。” “只要那股真气不散,他就还有救。”黄药师说得很肯定,“我怀疑他如今并非没有意识,只是无法与外界交流,毕竟那股真气不仅一直没散,还一定程度上护住了他的心脉。” 心肝脾肺肾,最重要的当然是心,燕南天伤成那样还能活下来,除了惊人的意志力外,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心脉是五脉之中被护得最好的。 但这一点,非医武双修还真确认不了。 至少对当初的万春流来说,就不知道那一小股真气的存在。 “我相信他。”在李葭还在怀疑的时候,西门吹雪忽然出了声。 虽然他没有解释相信的原因,但李葭还是立刻懂了,他觉得燕南天既然能练成那样的剑法,那就不可能在大仇还没有报完的时候交代在这里。 六年前他能撑着一口气不咽下去,现在也一样可以。 “有道理。”李葭听完他的心声后忍不住点头,“那就试试吧,我们三个一起,再加上万大夫,我就不信没法保住燕南天的命。” “姑娘的意思是,你们要在恶人谷住下吗?”万春流有点没想到。 “燕南天现在不好随便移动,我们要救他,只能住下啦。”李葭应完才想起来自己两个同伴一个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另一个则是彻头彻尾的不出门爱好者,忙看了一下他俩的神色,问道:“是吧?” 西门吹雪率先点头,意思是他也是这么想的。 黄药师:“……不然呢?” 总而言之,为了能尽快把燕南天治好,他们三个就这么在恶人谷住了下来。 万春流的药庐地方太小,住不下这么多人,幸好杜杀那群人在一顿乱战后充分地认识到了恶人谷实力与他们的差距,变得十分配合,得知他们要住下,还让出了谷中离万春流最近的三间屋子。 不过—— “这种地方也能住人?”黄药师在看了他们让出的屋子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是简陋了点,得好好收拾下。”李葭难得能对他的嫌弃感同身受。 “不是简陋的问题。”他道,“是邋遢,比起人,更像是给老鼠住的。” 像是为了印证这个说法,他话音刚落,屋内的矮桌上就飞快地跑过去两只老鼠。 李葭:“……”这可真是尴尬了。 主动把屋子让出来的司马烟也很尴尬,道:“我这就清理一下!” 黄药师冷言拒绝:“不必了,我亲自来。” 司马烟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怀疑的神色,看表情大概是在想,这么一个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真的能清理屋子吗? 然而接下来的半天里,黄药师就用行动打了他的脸。 黄药师不仅把这几间屋子里的杂乱物什全扔了出来,还熟练地使唤李葭去万春流那取了可以驱蛇虫鼠蚁的各种草药。三间屋子的门窗彻底敞开,任昆仑山下的夏风吹了个透,无数尘土在阳光下飞舞,把司马烟呛得不轻。 “桌子油污太重,留不得。”黄药师还在持续往外扔大件的家具,“床边的柜子也拆了。” “噢噢噢。”李葭甘当跑腿,“你等等,我这就把它们搬出来。” 到这,司马烟还算能理解,毕竟要他自己说,这些家具也的确没什么非要留下的必要。 但当黄药师说出主屋的床也不能留的时候,他真的惊了:“啊?!” 黄药师:“你怕是没少在床上喝酒吃肉吧?” 司马烟:“……”对不起别骂了。 “等等,这三间屋子一共就两张床啊,这张扔出去了……”李葭转了一圈,发现了重点,立刻提出异议,“不合适吧?” “谁跟你说另一张能留的?”结果黄药师更绝。 李葭:“……行吧,都打地铺,也很公平了。” 黄药师闻言,扫了她一眼,扔下一句不用,却没有解释什么。 李葭发誓,她不是故意要读他的心,只是她这能力她自己也控制不了,他望着她的时候想了与她有关的内容,她便全听到了。 她听到他在想,玉龙峰下雪松无数,砍几株来制床并非来不及,他和西门吹雪不论,至少她那张是赶得及制出来的。 “欸……”哪怕知道此刻并没有旁人能知晓他的想法,李葭也还是因为这过分明显的区别对待而有些不好意思。 第29章 煮鹤焚琴14 李葭最终悄悄拒绝了黄药师的区别对待。 倒不是她对打地铺情有独钟, 而是考虑到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没必要格外麻烦这一趟。 何况退一步说, 他们三个往昆仑山来的路上, 也不是没碰上过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被迫在荒郊野外以天为被的情况。 她这么想着, 在黄药师扔完里里外外几十件东西, 说要出谷一趟的时候, 拉住了他的衣袖,朝他摇了摇头。 “算啦。”不知道为什么, 说后面这句的时候,她居然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都这么晚了,砍树的事等明天再说吧。” 黄药师:“……”果然又全被她知道了。 她看着他,面上全是止不住的笑意:“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呀, 给你打下手。” 两人, 不,应该说李葭独自小声说话之际,北边药庐方向忽然传来了万春流的声音。 万春流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站定后气还没喘匀就开了口, 语气激动, 说是他们三个之前让他准备的几味药他已经找齐了,而且十分幸运的是,几乎每一味他都晒了不少,短时间内势必够用。 “好事啊。”李葭对此乐见其成。 “都是晒过的?”黄药师抓到他话中重点,皱了皱眉。 “是。”万春流立刻会意, 点头解释道,“七味草药中,有五味生在玉龙峰上,我半年出谷一次,一般都是一次采够半年的量。” 黄药师嗯了一声,算是表示了理解,而后又问:“具体在什么位置还有印象吗?” 万春流答有,而后简要描述了一下大概在何处。 “好。”黄药师终于舒展了眉头,“我明日上一趟山,将准备做全。” “我也去吧。”李葭道,“这五种草药长得位置都不一样,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此话一出,本来都打算回药庐的万春流顿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同时目光忍不住向不远处的司马烟飘了过去。 司马烟差点没当场翻白眼,作为恶人中的恶人,人精中的人精,他当然知道万春流在担忧什么,无非是如果黄药师和李葭都上山采药去了,只有西门吹雪一个能不能扛住谷内这么多恶人。 他觉得万春流真是想多了,就眼下这几大恶人互相怀疑并随时准备内讧的状态,别说一个西门吹雪了,半个西门吹雪都打不过。 毕竟西门吹雪和燕南天还不一样,他完全不像后者那样会在出手之前先听你说几句,给你一些害他的机会。 果然,在万春流忐忑地说出自己的忧虑后,李葭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放心吧,西门他很厉害的。”李葭眯着眼道。 她都这么说了,万春流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回了北边药庐。 当天晚上,李葭三人的晚饭也是在药庐里解决的,不过饭桌上不止四个大夫,还有六岁的小鱼儿。 小鱼儿是被杜杀赶过来的,过来时浑身上下都透着委屈,一进门就跟万春流抱怨道:“杜伯伯居然让我以后都不要再去找他们了!” 万春流也有点没想到:“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我根本不是屠姑姑从山上捡来的,我是那个药罐子叔叔带进恶人谷的,我其实应该姓江。”小鱼儿稚气的声音更放大了其中委屈。 “……他没说错。”万春流叹了一口气,“你的确应该姓江。” “姓江就不能去找他们了吗?”小鱼儿问。 事实上,在今天之前,小鱼儿对几大恶人还是颇有怨念的,因为他们“训练”起自己来,委实从不客气,尤其是杜杀,但偏偏就是这个平日里对他最凶的杜杀,今天用身体护住了他。 这一护让小鱼儿十分触动,甚至还暗自发誓,之后一定会乖乖听杜伯伯的话,无论杜伯伯捉来怎样的野兽让他杀,他都会好好杀。 结果他在杜杀那待了半天后,杜杀就扔给他这么一句,怎能叫他不委屈。 万春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里面的原委,一时握着碗筷沉默了下来。 就在此时,坐在桌子另一侧的西门吹雪忽然出了声。 西门吹雪说得再直接不过,道:“因为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与他们有很深的过节。” 小鱼儿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是里面那个药罐子叔叔吗?” “是。”西门吹雪道,“他坐在药桶里不能走,就是因为被杜杀几人害了。” “可是……可是……”对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仇恨尚是种十分遥远的东西,“可是杜伯伯今天还救了我,他……他可能是个坏人,但他对我很好……” 不知为何,西门吹雪今夜的话远比以往多。 小鱼儿低声说完那句后,他竟也继续道:“他是待你很好,否则靠今日救命之恩拿捏你,不愁将来被燕南天算旧账,但他却让你别再去找他。” 小鱼儿真的很聪明,又一次反应过来,问:“他是不希望我以后因他为难?” 西门吹雪说是。 说实话,在西门吹雪点出杜杀的真实意图之前,李葭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可西门吹雪这么一说,她又觉得,能在那样千钧一发关头用身体护住小鱼儿的这位恶人老大,的确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倒还真是条汉子。”李葭先是感慨,继而疑惑,“不过西门你怎么这么肯定?” “他用过剑。”西门吹雪如是答道。 李葭:“???”他用过剑,你就能完美理解他的想法了?你们剑客真的奇奇怪怪的?! “那照你看,燕南天醒过来后,会跟恶人谷的恶人计较吗?”她又问。 “不会。”西门吹雪依旧肯定,“他会第一时间去寻江琴。” 李葭唔了一声,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不过一低头看到小鱼儿已经上手抓走了大半盘黄药师饭前随手炒的青豆,当即顾不上继续研究剑客了,抓着筷子就往那个所剩无几的盘子夹去。 “你这孩子手还挺快啊!”夹完之后,她斜睨了小鱼儿一眼。 “因为太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小鱼儿亮着眼睛道,“肯定不是万伯伯做的,是姐姐你做的吗?” 李葭咳了一声,说不是我,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小鱼儿:“咦,那是谁?” 李葭便指了指黄药师。 小鱼儿似乎不太愿意相信,瞪着眼睛看了黄药师好一会儿,最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朝李葭看回来,转着一双黑至发亮的眼珠小声问道:“那他明天还做吗?” 李葭都愣了,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小鱼儿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跳下长凳,跑到她这一侧,凑到她耳边,用描述一个惊天秘密的语气小声道:“他看上去好凶啊!比那个白衣服的还凶一点!” 李葭:“……”其实吧,就这点距离,你把声音压得再小,他也是听得到的。 小鱼儿停顿了片刻,好似在观察黄药师的反应,片刻后,他又接着道:“但他看你的时候就不凶,一点都不。” 虽然只是孩童的无心之语,也没有任何另有深意的打趣之意,但听到这个回答后,李葭还是陡然顿住了呼吸。 她觉得自己有些面热,偏偏越是这种时候,她还越是忍不住想用眼角那点余光去瞥黄药师的表情。 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黄药师居然在笑,还是那种明显到根本不可能被忽略过去的笑。 “明日也做。”笑毕,他自己答了小鱼儿的问题。 第30章 煮鹤焚琴15 隔天一早, 李葭就和黄药师一道出谷上了玉龙雪峰。 玉龙雪峰巍峨奇崛,哪怕在这样的盛夏时节, 冰雪也依旧覆过大半峰腰,他二人沿万春流说的路线上山,最后也花了小半天才到第一个位置。 “哇, 这个好找。”李葭扫了一眼,便惊喜道, “光是这一片长的就够了。” “嗯。”黄药师应了一声, 旋即蹲下身来,动作飞快地采起了药。 两人合力之下,最终只花了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采足了那一味药。不过采足之后,他们就该分开行动了。 “全部采齐了之后, 我们还是在这见吧。”李葭道,“我估计最多也就两个时辰。” “好。”黄药师对此毫无异议, 不过在她背着药篓转身之前, 还是多加了一句, “你小心些。” 李葭没想到他会额外交待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了一下, 愣过之后,她又迅速歪着头眯着眼笑起来,道:“好,你也千万小心呀。” 黄药师望着她,没有再说什么,但却无法控制脑内乱窜的种种思绪, 最后干脆先她一步继续往山上去了。 李葭从认识他到现在,还从未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读取到过这么多的心声,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等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了不得的话时,黄药师已离她三丈远了,响彻脑海的好听嗓音陡然沉寂下去,唯有雪山上的风呼呼作响,将声音灌入她耳间。 李葭站在原地,又反应了好一会儿,末了抬手胡乱揉了揉脸,往另一个方向出发。 采药的过程依旧十分顺利,毕竟这几味药连万春流都可以定期上山来补采,足以证明它们的生长位置并不棘手,只要找对地方,那便不必花太多力气。 唯一比较磨人耐心的大概就是采完时天也快黑了,李葭想回她和黄药师的约定地点,必须放慢速度,以免山路茫茫,日光渐黯,一不小心便迷失了方向,回不到那里去。 将夜未夜的时分,白日里那点日光堆出的微末暖意彻底散了个干净,涧风吹来,更显萧索。 李葭从小在天山长大,对这样的环境倒是还算习惯,不过随着天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大,她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了黄药师。 黄药师沿着山路下来时,看到的便是她伸长了脖子站在岔路口张望的模样,长发迎风飞扬,几乎要遮住大半张脸。 但下一刻,两人目光相接,她便立刻抬手拂开了那些凌乱发丝,穿过风朝他跑了过来。 “你终于下来了!”还没站定,她便逆着风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刚才都想,再等一刻钟你还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你。” “你等很久了?”他问。 “那倒也没有。”李葭实话实说,“但这天黑得比我预想中快,我怕你迷路啊。” 黄药师:“……” 他本来是想说不会的,但一低头发现她说完之后就立刻转开了目光,再也没看自己,又将话吞了回去。 “采完了就下山吧。”最后他听到自己这么说道,“时辰的确不早了。” “……噢。”李葭短促地应了一句,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黄药师见状,难免疑惑:“怎么了?” 听到他这么问,她倒是终于重新看过来了,不过那清凌凌的眼神反而让黄药师有些心慌。 “究竟怎么了?”问第二遍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语气比之前急切了好几分。 而潜藏在这五个字之下的其余担忧,其实也尽数倾入了李葭的脑海,就像分开行动之前那样。 李葭咬着唇,组织了半天语言,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终她干脆放弃了,直接仰头问道:“难道不是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黄药师呼吸一顿。 她接着道:“虽然你不说我也听到了,但……但你真的不打算说了吗?”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上一句话说完,连半个呼吸的停顿都没有,她就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颇有自暴自弃的味道。 但与此同时,她的动作却是再果断不过的。 她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黄药师觉得山间的风全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全变得迟滞。但下一瞬他便迅速反应过来,停的不是风,而是他在那一刻的所有五感。 他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黄药师!”李葭就差没当场跺脚了,“你能不能不要只在脑子里给我反应呀!” 想着趁此机会问我是不是也对你有意的人明明是你,结果我都用行动回答了,像木头一样愣在那的还是你! 第31章 煮鹤焚琴16 下山路上, 李葭干脆也不说话了。 因为她发现,只要她也憋着不说, 黄药师的反应反而会更多。 好比此刻,他一面沉默着扣住她的手不让她挣开,另一面不停在心里盘算, 这种时候到底该说点什么? 偏偏他又是个万事都试图做到尽善尽美的人,不完全考虑好, 他就觉得还不如不说。 李葭从认识他到现在, 还从未见识过他这般模样,忍着笑憋了一路后,总算在走回恶人谷口的时候开了口。 “算了,实在为难, 不说就不说了吧。”李葭道。 “……不是为难。”这回他倒是立刻出了声。 李葭正想说我知道,就听到入口处传来一声惊呼, 似是见到了什么格外不可置信的画面。 鉴于早上他们离谷上山时, 恶人谷众人还老老实实, 一副完全不敢造次的架势,此刻听到这声惊呼, 李葭还是下意识担忧了一下。 黄药师也一样。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加快了脚步,只是依旧没有松开手。 穿过那条狭长幽深的入谷路时,两人又听到了更多惊呼,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感慨—— “算了算了,我们这种水平, 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是啊,不过那个面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进的恶人谷,我中午就在谷口了,一下午根本没看到有人进来啊……” “她武功那么可怕,说不定根本没有从这里走,直接从东边的悬崖下来的。” 虽然这些感慨全说得没头没尾,但李葭和黄药师还是立刻拼凑出了他们在讨论的事:有个武功特别高的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恶人谷,这会儿大概率在和人交手,场面骇人,故而很多武功不行的小恶人都跑到谷口处避风头来了。 “你们说谁能赢?” “这我哪知道……别说我了,你就算去问杜老大他们,他们估计也不知道。” “说到这个,也真是奇了怪了,咱们恶人谷这几年连鸟都懒得路过,这几天高手一波一波地来,啧。” 听到这里,李葭和黄药师也确定了,既然小恶人们说杜杀都不一定能知道谁输谁赢,那就证明此刻跟那个不速之客交手的人不是恶人谷的恶人们,而是西门吹雪。 而能和西门吹雪打得声势万钧,吓跑一大群人的高手—— “西门的剑,不说天下第一,胜过天下绝大多数所谓高手还是绰绰有余的。”李葭道,“这来者不善啊,咱们还是快点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吧。” “嗯。”黄药师应得很果断。 之后两人一起提气掠过入谷这段路,一阵风似的经过了那群过来躲避的恶人。 夜色茫茫,恶人谷内灯火初上,处处都透着安静,唯有他们昨夜休憩的地方传来兵刃相撞的铮铮声响,在晚风中显得尤为刺耳。 好不容易赶到附近时,李葭果然看到了一道身法诡异几乎不输自己的修长身影正在西门吹雪的剑锋下飘荡。 她目光一紧,下意识道:“此人武功的确很高。” 黄药师也表示同意,问她:“过去帮忙吗?” 李葭本来想说当然啊,但随着距离的拉近,她也听到了西门吹雪发现他二人回来后的内心所想。 李葭:“……” “算了。”她说,“他打得正兴奋,不希望我们出手打扰。” 黄药师:“……”行吧。 两人便停了下来不再往前,专心看西门吹雪和那个武功很高的黑衣面具人交手。 那人不仅戴着面具,还在这大夏天里把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就连脖子都没放过,显然是不想被任何人认出身份,但李葭看了片刻后,还是确认了其性别。 因为对方在侧首瞥到她和黄药师的时候,几乎瞬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就她的外貌。 李葭因此听到了这人在自己脑海里说话的声音,声线比一般人冷了些,但还是明显能听出来是个姑娘。 “哇,天底下能和西门打成这样的姑娘,应该没几个吧。”李葭低声道。 “是位姑娘?”黄药师的确还没看出来。 “嗯。”她点头,“我听到她声音了,你别说,还挺好听的。” 黄药师很惊讶:“你读心时,听到的声音与平时没有差别?” 她认真想了想,说其实还是有的。 黄药师:“?” 李葭抿起唇角,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道:“比如你,你真正开口的时候声音总是很稳的,从来不着急,但在心里说话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啊。” 黄药师:“……”那你觉得这要怪谁?! 李葭从善如流:“怪我怪我,对不起。” 怪我让你手足无措进退无度了,好嘛。 李葭对黄药师的指责照单全收,黄药师反而意见更大了,盯着她看了半晌,心里转过不知多少句话,最终还是以一个熟悉的转脸动作为结束。 “哎呀,那你到底想我怎么说嘛?”她居然直接问出来了,不过明显能从语气里感觉到她在忍笑。 “……别说了。”黄药师发现读心术在这种时候真的有点烦人,只能转移话题,“看铜面人的身法。” 李葭本来以为他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结果一偏头,面前的战况竟真愈发激烈了,而黄药师要她注意的那铜面人身法,也的确不像之前那样半点来路都看不出,只是单纯地快了。 “这是……移花接玉?!”李葭说出来的时候,甚至不太敢确定,“是移花接玉吧?” “我不曾见过移花接玉。”黄药师道,“但看她动作,与传闻中的移花接玉的确有几分类似。” 李葭其实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移花接玉,她之所以能脱口而出,全因儿时在灵鹫宫藏书阁中泡着时阅过的那些武林杂闻录。 可这类杂闻录上的记载,多数都笼统至极,毕竟撰写者也不是全亲眼见过,有些太过神秘的,也只能根据各种传闻来描述。 但就算是这样,眼前这个铜面人在紧要关头使出的避让身法,也还是让他们俩第一时间联想到了移花接玉。 “真的像。”李葭顿了顿,又想起他们之前的对话,“这还是个姑娘!移花宫那两位宫主,可不就是一对姐妹吗?” “嗯。”黄药师也凛了神色,目光复杂起来,他在想移花宫主为何会来恶人谷。 就在此时,面前交手的两人也各自用出了往日根本不会随意祭出的杀招,刹那之间,剑光漫天,宛若星火坠地,银河倒挂。 这场面令李葭和黄药师都下意识退开了几步,以免靠得太近,干扰了西门吹雪出手令他分神。 事实上,西门吹雪的剑也从未使得如此快过。 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同样使剑又身法诡异的铜面人,武功其实在他之上,但这并没有让他胆怯。 只因他手里有剑。 李葭与黄药师退远了些后再看,只看到他抵着对方的掌风刺出了那最后一剑。 昆仑山下的夜风在这一刹停顿下来,他们清楚地听到了剑锋割开衣袍的‘刺拉’声响! “你究竟是谁?”西门吹雪的声音难得有些起伏,像是在惊讶此人的身手,因为此刻的他虽然已用剑抵住对面人的脖颈,但也让自己的肩膀落到了对方掌下。 至于对方的剑,因为是一把短剑,在这种时候反倒彻底被他制住,没了神兵利刃应有的威胁。 铜面人当然不会回答,她扮成这样来到恶人谷,为的就是无人能识破她的身份,哪可能主动袒露。 可眼下这个情况对她实在不利,因为她要应付的不只对面的少年剑客,还有匆忙赶回来的李葭和黄药师。 李葭和黄药师早在他们停手的那一刻就十分默契地分开往两个方向挪了几步再站定了,两边封住了她的退路,令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空当离开。 “你的剑不错。”西门吹雪少有这样自顾自连说两句的时候,而且后一句居然还是夸奖。 可惜铜面人还是没有说话,她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始终没有多余的动作。 也正因如此,药庐前的这片空地上,气氛才更显紧张僵持。 最终打破这僵持的还是李葭,李葭长叹一声,顺着西门吹雪的话道:“但比起剑,还是你的移花接玉更厉害些。”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某个潜藏在暗处的机关,令一直不曾动作的铜面人瞬间转过了脸,目光直射向李葭,开口前有意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谁?!” 虽然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但直接对话对象变成李葭,便等于内心所想彻底暴露了出来。 于是李葭了然地耸了耸肩,道:“邀月宫主神通广大,得了我们往恶人谷来的消息就日夜不停地往这里赶,结果连我是谁都还没查清楚吗?” 第32章 邀月万万没想到, 自己打扮成这种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的模样, 仍是被人一眼认出了。 她定定地看着李葭, 心中转过无数猜测, 无奈怎么想都想不通。 方才与西门吹雪交手的时候,她的确是用出了移花接玉的,但却并非完整的移花接玉, 因为她顾忌着不能暴露身份。 至少在用出来的那一刻, 她可以肯定,这天底下所有见过移花接玉的人都不会直接认定这一招来自移花宫。 只是她却不知,李葭和黄药师正是因为不曾见过真正的移花接玉, 只能比照传闻判断,才会认出她。 “邀月宫主。”李葭又开口了,“你此来恶人谷, 究竟是为什么?” 这就是李葭惯用的“套话”伎俩了,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来很蠢, 但没关系, 她自己知道好用就行。 邀月果然没有回答,只冷哼了一声。 李葭则定神望了她片刻, 而后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因为她听到邀月在心里面说,她并非收到消息特地来阻拦他们几人以及杀燕南天的。 她竟是特地来给燕南天送药的?! 察觉到李葭愣在了那, 表情也很是一言难尽,一旁的黄药师不由得有些担忧。 也多亏了他这番担忧,叫还在为邀月来意震惊的李葭瞬间回过了神。 “我没事。”李葭小声跟黄药师说, “我就是有点没想到。” “……?”黄药师当然不知道她没想到什么。 另一边邀月发现他二人在说话,当机立断,决定趁这个空当离开。 说实话,按她眼下的处境,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可李葭身怀异术,不用刻意观察就能知道她的意图,于是两人几乎是同时动的! 邀月的轻功独步天下,但李葭也不差,两人一齐往半空掠去的时候,黄药师和西门吹雪也反应过来,迅速跟上了。 李葭记挂着自己之前听到的内容,还想再问邀月几句,干脆直接在风中开口:“邀月宫主,既然你是来给燕大侠送药的,那为何一来就同人动手?” 邀月果然身形一顿,不用看也知道,铜面具下一定是再惊愕不过的表情。 不过这回她没有再沉默,而是厉声表示,是西门吹雪一发现她便直接对她出了剑,他们才动起手来的。 李葭:“……” 邀月还没说完:“你又缘何得知我是来送药的?!” 这时李葭已经追上了她,衣袖横飞至她身前,人像一片轻云旋即跟上,迫得她只能调转方向。 邀月自成名以来,还从未尝过这般憋屈的被围追堵截滋味,一时气得胸口翻腾,心里骂声无数。 可惜她这辈子离开移花宫在江湖上走动的机会都少之又少,会的骂人之语也不过是些最简单的,落在李葭脑中完全算不上数,甚至可以直接忽略不计,只提取夹杂其中的关键线索。 另一边邀月在困惑费解的同时也开始盘算起来了,既然对方已经知道她是来送药的,那眼下这个境地,她靠自己的武功无法一打三,不如把药给出来,假做她是对当年之事有了悔意才打算来送一个人情的,而非是为了她和怜星那个令江枫后人自相残杀的计划。 李葭探听到最后,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令江枫后人自相残杀?!也就是说江枫的后人不止小鱼儿一个? 虽然两人心中都转过了不知多少思量,但事实上,此刻距离邀月飞身欲逃过去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恶人谷内风声猎猎,邀月正要开口,李葭却直接抢了先。 “邀月宫主。”她眯了眯眼,“你今日不将话说清楚,是万不可能离开这恶人谷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邀月心中的确紧张,但面上的气势仍旧未减。 李葭耸肩:“噢,你说为什么我会知道你是来送药的吗?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这话说得既囫囵又云里雾里,倒叫邀月心中愈发不定,连带着目光也犹豫起来。 场面就这么再度陷入了僵持。 最后是万春流从后头的药庐里钻了出来,打破了他们四人的沉默。 “李姑娘。”万春流道,“你们说的药,是这个吗?” 李葭用余光扫过去,看到他手上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玉匣子。 哪怕隔着将近五丈的距离,她还是能看出这匣子的质地和雕工都属上乘,绝非恶人谷所能有。 “应该是吧,邀月宫主?”李葭又开始套邀月的话了。 “你既知道得这么清楚,又何必问我!”邀月可不知道她是想用读心术,只觉得这臭丫头十分可恶,话里话外都是没把她这个移花宫主放在眼里的意思,所以开口的时候,声音不仅焦躁,还带上了无可隐藏的嫌恶。 李葭:“没想到邀月宫主为了燕大侠的伤势这般劳心费力。” 邀月不说话了,她不常说谎,这会儿需要组织一下语言,才好把想好的借口说出口。 “这药能用来重塑经脉。”最后她还是从实话开始说的,“用在燕南天身上,不出五年,他便能苏醒。” “这么厉害的药,邀月宫主肯定不是临时寻了送来的吧?”李葭顺着猜了一句,“江别鹤这厮一直都知道燕大侠在恶人谷,他是你的走狗,你肯定也知道。” 邀月:“……”没错,她是前几年就来过恶人谷了,因为她觉得光凭恶人谷中这群恶人的武功,教出来的孩子武功肯定不如得了移花宫真传的那一个好,那将来自相残杀的好戏开始上演,也就不会那般精彩了。 为了这个,从两年前起,她就在四处搜罗能重续经脉的药了。 这回她寻到了药,又得知江别鹤忽然失踪,心知恶人谷这边或许有了变故,干脆亲自来了一趟,只没想到一放下药就被西门吹雪发现,而后毫不犹豫地动起了手。 李葭探得所有的前因后果后,真真是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 移花宫的这两位宫主认为江枫有负于她们,想让其后代自相残杀,不可谓不恶毒;可与此同时,她们也的确好好抚养了其中一个孩子,甚至还给燕南天寻了续经脉的药来…… 是恩是仇,她作为一个外人,一时之间还真没法说明白。 好在她还有黄药师可以求助,趁邀月这会儿跑不掉,她干脆把自己作弊所知尽数传音给黄药师了。 黄药师听完,也怔了片刻,心道这笔账果真难算。 “但总归是要算的,燕南天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没法自己算啊。”李葭又道,“虽然我觉得按他的性格,八成想自己清算,不用我们这些外人插手。” 这话提醒了黄药师,他几乎是立刻有了主意,说那便让他自己算。 李葭:“??”啊?那是要放走邀月吗?是不是有点太便宜移花宫了? 黄药师当然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不过他也没立刻解释,他只是分别给李葭和西门吹雪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等了,一道上前,先制住了邀月再说。 可怜邀月一个堂堂移花宫主,正要开口扯谎呢,就被他们仨逼得只能再度动手了。 ……一打三,动手也动不过,最后还被李葭寻到了机会一把拍上了睡穴。 “让杜杀寻几个人,给移花宫递个消息。”确认把人彻底制住后,黄药师才幽幽道,“让怜星带上江枫另一个孩子来恶人谷,换她姐姐回去。” 完全不知道其中内情的西门吹雪:“……?” 相比之下,趁他们打完凑上来的万春流就没这么能憋了,直接惊道:“什么?江枫还有另一个孩子?!” 李葭便解释了一下。 西门吹雪和万春流听完,俱沉默了,万春流是单纯没想到,西门吹雪的反应就比较令李葭在意了。 他扫了倒地的邀月一眼,竟露出了可惜和遗憾的表情,仿佛在说:能修得如此剑法,何苦为情所困至斯? 第33章 煮鹤焚琴18 “我说邀月宫主, 你心里再恨,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啊。” “……” “虽然我理解你这辈子从没有沦为阶下囚过, 这会儿落差太大接受不了,但你不吃饭苦的只是你自己, 难道我们几个还会被你不肯吃饭气到吗?” “……” 邀月落败于他们三人, 被困恶人谷, 本就憋着气, 再听到李葭这一通话,只觉更气。 她惯来爱面子, 若非如此, 当初她也不会因为江枫爱上了自己的婢女就发疯成那般。可现在看来,相比单纯在情感上被漠视, 还是眼下这种连人身自由都被限制的境况更叫她难以接受些。 可惜她再怎么不想接受, 李葭都打定了主意要扣她到怜星过来了。 “算了。”李葭也懒得多说太多, “随你吧,爱吃不吃。” “……你们和燕南天究竟是什么关系?”见她转身欲走, 邀月终于开了口, 不过聊的却不是方才那个单方面的话题。 李葭实话实说:“没什么关系, 我们以前都不认识他,见都没见过。” 邀月:“?!”你以为我会信吗? 李葭摊手:“信不信随你,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们和燕南天有关系,那又如何呢?” 邀月被她这句话噎住,气得胸口翻腾, 偏偏身上几处大穴都被点着,用尽全力也只能扭个头罢了。 最尴尬的是,她刚扭完头,饿了一天多的肚子就叫了起来。 李葭听到声音,差点没笑出来,不过考虑到眼前这位大宫主的脾气,到底忍了下来,眯着眼把自己端过来的饭菜往她面前又推了推,道:“真的不吃吗?” 邀月气疯了,她脖子以下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就算想吃也没法吃啊! 李葭看她气得一张莹白如玉的脸都涨红了,也有些不忍,啧了一声道:“还是吃一些吧,我喂你,如何?” 邀月:“……” 不否认,那就算是答应了,李葭立刻会意,夹了一口白米饭递到其嘴边。 这回邀月终于配合了起来,而且大概是饿得久了,吃的速度还挺快,不一会儿就把李葭端来的几样东西吃得差不多了。 李葭:“挺好吃的,是吧?” 邀月:“……”吃人嘴软,而且就算以她的标准,这些饭菜也的确相当美味了。 “你还得谢谢江枫的儿子呢。”李葭又道,“要不是他那么讨黄药师喜欢,黄药师也不会一高兴就做这么多菜。” 邀月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吃下去的饭菜居然是这个来头,顿时梗得不行。 李葭:“吃都吃了,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 “哦对了,你找来的药果真不错。”李葭停顿片刻后,又将这个对邀月来说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告诉了她,“药性与万大夫在玉龙峰上发现的几味药草正好相和,配在一处可谓事半功倍。” 比起江枫的儿子,邀月显然更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她沉默了一小会儿,问道:“所以燕南天何时能醒?” 李葭:“短则一月,长则半年,看他造化吧。” 邀月闻言面色一僵,大约是想到了从移花宫到恶人谷就需要走不止一个月。 也就是说,等怜星带着花无缺来换她回去的时候,燕南天甚至有可能已经醒了。那若真是如此,她们姐妹还能离开恶人谷吗? 李葭不是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也没有多解释,说完这些就拿着空碗筷出去了。 屋外不远处,小鱼儿正缠着黄药师说要学吹箫。 黄药师多讲究多挑剔的一个人,面对这小魔星居然能耐着性子同其交流,问:“你为什么想学箫?” 小鱼儿眨了眨眼,答得毫不犹豫:“学了这个,我说不定也能有一番旁人难以企及的高手气质!” 黄药师:“……” 李葭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听到最后这两句,也看到了黄药师因为小鱼儿的回答而瞬间变黑的面色,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其实他也没说错呀,用箫音应敌,看上去的确比用拳脚用兵刃的要厉害点。” 黄药师听了这话,面色才好看了一些,不过心里头又涌出了些旁的意见——只是看上去厉害些吗? 李葭:“……”我要是不会读心,咱俩肯定没几天就得分手,你信不信? “而且你的箫也是真的很厉害呀。”她只好顺着捋毛,“就咱们刚认识那晚,你只吹了半首曲子,便把那迷死人不偿命打败了,一般人哪做得到?” 小鱼儿听到这里,已经再度亮起了眼睛:“哇!这么厉害!” 黄药师这人也奇奇怪怪的,不夸他他不高兴,夸了他吧,他又要谦虚:“没那么夸张。” 李葭听了直摇头,顺道朝小鱼儿做了个鬼脸,道:“你要真想跟他学箫,多说几句好听的,多求几次,他肯定答应你。” “真的?”小鱼儿惊喜极了。 “当然是真的。”李葭眨眼,“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 有她这句话,之后半日,小鱼儿可以说是立刻进入了撒泼打滚来恳求的状态。 黄药师被缠了半天,差点没头痛死,最后趁这小子被万春流叫走的空当狠狠地瞪了李葭一眼,仿佛在质问她: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李葭笑嘻嘻地凑上去,道:“谁让你总是不肯多说几句的?” “再说我也没说错呀,你本来就心软得很,多求几次保准有用。” 黄药师:“……你觉得我对谁都会心软吗?” 李葭:“!!” “怎么不说话了?”他又问。 “太惊讶了。”她试图抿紧唇来克制笑意,结果反倒让颊侧的梨涡更明显了些,“你居然直接说出来了,没憋着让我听你心里话。” 黄药师:“……” “别生气呀!”意识到这么直接点出来,他可能又要自个儿炸起毛来,李葭立刻进行补救。 可她想不到说什么,只能如以往一般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轻摇几下。 不大不小的力气,本只够稍许晃动他的手臂罢了,却不料这回只一下就让他弯了腰。 下一刻,有两片微凉的唇印到了她嘴角。 李葭睁大了眼。 第34章 煮鹤焚琴19 黄药师最终答应了教小鱼儿音杀之术。 不过他也提前把话说明白了, 要想学这门功夫,在音律上必得有一定天赋, 否则学了也是白学,在真正应敌时更不可能派上什么用场。 “没关系!”小鱼儿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屠姑姑以前常夸我唱歌好听呢。” “……不是一回事。”黄药师扶额道, “算了, 先试试罢。” 他是真的挺喜欢这小孩,否则也不会轻易松口。就像他自己和李葭说的那样,他的心软也不是针对所有人的。 但他着实没想到,他有心教授, 小鱼儿却比他预想中更不适合学这门功夫。 这孩子根本分不清音与音之间的区别! 黄药师教第一天的时候,还能用音律之道入门本就不易来安慰自己, 但之后又教了十多日, 发现这小子几乎半点进步都没有, 实在受不了,只好放弃。 他跟李葭抱怨:“每回我问他听明白了与否,他都点头,但让他自己吹, 他又立刻歪到不知何处去。” 李葭:“……那不然就算了吧,反正你会的东西那么多, 换一样教他呗。” 黄药师:“你倒是全替他考虑上了, 还换一样。” “可是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啊。”她毫不犹豫地拆穿了他,“否则你早就不理他了,又何必同我说这么多。” “……”黄药师立刻没话说了。 李葭则趁热打铁道:“其实你与他这么投缘, 不妨直接收他为徒呀,左右咱们现在在恶人谷也没什么事情做,教教弟子,便也不会无聊了。” 黄药师:“……我考虑一下。” 他会这么说,基本就是觉得可行的意思了,于是李葭也不催促,只笑着点头道:“行啊,你慢慢考虑。” 结果他这一考虑,就直接考虑到了移花宫来人。 移花宫二宫主怜星如他们要求的一般,没有带任何手下,只带上了当年被她和邀月提前抱至移花宫抚养的那个孩子。 这孩子自然没有沿用他父亲的姓氏,他姓花名无缺,被怜星牵着入恶人谷的时候,浑身都透着一股拘谨,和他的孪生兄弟几乎截然相反。 不过他见到小鱼儿的时候,又瞬间露出了好奇兼探究的表情,可见来时路上,他多半已从怜星那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李葭看他一派怯生生的模样,似是想跟小鱼儿说话但又不敢张口,也有点怜爱,干脆拍了拍小鱼儿的脑袋,道:“带你兄弟去万大夫那边坐会儿吧,这边还有点大人的事要处理。” 小鱼儿完全不认生,听闻此言,片刻都没有犹豫就点了头:“噢!” 之后这对生下来后第一次见面的孪生兄弟便一道去了万春流的药庐。 而药庐前的空地上,与李葭黄药师对峙的怜星也终于憋不住开了口。 “我姐姐呢?”怜星问,“我已经把无缺带来了,你们也当信守承诺才是。” “怜星宫主不必着急。”李葭抿着唇,抬手朝左前方指了指,“这不是来了吗?” 怜星便回头看去,果然看到邀月正被一个穿白衣的少年按着肩膀往此处过来。 “放开你的手!”作为移花宫主,怜星到底还是高傲惯了,完全看不得这番场面,当即破声如此喝了一句。 结果西门吹雪根本没理她,邀月也皱眉道:“我身上穴道未解,他不推着我走,我过不来。” 怜星一听,更坐不住了,旋即一阵风似的掠过去,试图给邀月解穴。 李葭和黄药师站在原地,对视一眼后,也跟了上去,因为邀月其实是被他二人合力封住穴道的,旁人根本解不开。 怜星在尝试了一下后,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忍不住皱起了眉,大约是在惊讶这世上居然还有她解不了的穴道。 李葭其实有听到她的腹诽,但完全没有理会。 这段时间为了看住邀月,她几乎与这位移花宫大宫主同吃同睡,也算彻底了解了其个性。 说白了,邀月就是看不起移花宫外的一切,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她沉迷练武,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移花宫有关。 怜星作为她的妹妹,在这方面八成和她差不了多少。 “好了。”李葭走过去,在黄药师出完手后,抬手解了自己封的那几处,“你们姐妹与燕南天的纠葛我们不掺和,待燕南天醒后,他要不要来找你们报仇,也是他的事,你们可以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其实一点警惕都没有放松,完全是一副随时能应对这对姐妹忽然发难的站姿。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怜星不仅没有这意思,甚至还愣在了原地,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你……你的解穴手法?!”怜星惊道,“你……你是否认识一位内功深厚,医术也万般高明的削发前辈?” 李葭:“……”不是吧,难道这位怜星宫主认识我姐夫?! 她没回答,怜星又接着描述了起来,从年龄到长相,都同虚竹完全对上了。 李葭越听越困惑,不过还是没解答怜星的疑惑,反而问道:“你是如何认识这个人的?” 怜星目光一顿,似有为难,但还是如实道来:“我的手脚儿时落了疾,是他替我治好的。” 李葭更困惑了:“什么时候的事?” 怜星说大概十五年前。 “那时我因手脚旧疾练不好移花接玉,心灰意冷,离谷出走,恰好碰上了他。”哪怕隔了这么多年,怜星还是记得那时忽然被告知自己残疾有救的心情,“他问我为何一个人在路边哭,又给我诊治了一番,最后将我送了回去。” “原来是这样。”李葭明白了,这的确是她姐夫虚竹的一贯做事风格。 “我当时因为好不容易能治好自己的手脚了,喜出望外,甚至忘了好好感谢他一番。”怜星又道,“然而后来我便再不曾见过他了。” 李葭听出她语气里的遗憾和真诚,也叹了一声,道:“其实我也有段日子没见过他了,不过他救过的人多了去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怜星还想再说什么,李葭却抬手阻止了她,转而自己接着道:“何况他若知道自己救了个想出逼孪生兄弟相杀这等毒计的人,想必也不会太高兴。” 怜星闻言,面色一白,也再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邀月有些不忿地冷哼了一声,道:“若无她这毒计,江枫这两个儿子只怕根本活不到今日!” “别说了姐姐,我们走罢。”怜星显然是不想同他们起冲突的。 “走什么?”邀月在恶人谷待了一个多月,竟也学到了些胡搅蛮缠和雄辩的本事,“你敢说你当年骤然献计不是为了保全那两个贱种的性命?” 怜星:“……” “说贱种就过分了吧。”李葭还是听不得邀月这么称呼两个小孩,便也忍不住揭了一下邀月的伤疤,“稚子无辜。还是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仍旧对江枫念念不忘?” 邀月当然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那就别把气撒在孩子身上。”李葭冷了语气,“江枫和花月奴已经死在你手上,当年的账,也自有燕南天醒了后跟你们姐妹算。” 话说到这份上,邀月也知道自己不宜在恶人谷久留了。 于是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整个过程里完全没开过口的西门吹雪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去了这份戾气,你的剑会更好。”西门吹雪道,“止步于此,难免可惜。” 邀月脚步一顿,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没有,但反正没有回头,下一刻便带着怜星继续往恶人谷外行去了。 倒是怜星,落后了一个身位走着,走了片刻似有所感地回过了头,望了恰好从药庐里出来的花无缺最后一眼。 李葭见到这番场面,也有点为自己先前对怜星的重话过意不去。 就像邀月说的那样,不论如何,她还是想办法保住了这两个孩子的命,而且看花无缺看她的眼神,也能看出来,在移花宫成长的几年,她这个二师父待他一定相当不错。 现在兄弟是重聚了,师徒却彻底分离,变回了仇人。 黄药师站在边上,听到她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几乎是立刻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想了想,侧首轻声道:“别不高兴,这番恩怨情仇,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李葭摇头:“我没有不高兴,我就是觉得……山下的江湖果然是很复杂的。” “那你后悔下山了吗?”他问。 “……你明明知道答案。”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不好意思把心里话说出来的人反而成了她。 而他也像之前的她一样,并不愿意直接罢休。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李葭眉毛都扭到了一处:“……你!你心里说的分明不是这句!” 黄药师理直气壮:“是吗?可惜没人能替你作证。” 李葭:“……” 就在她气得想咬他两口的时候,她又听到了他下一句腹诽。 “可算不耷拉着脑袋了。”他就是这么腹诽的,语气里有前所未有的小心。 第35章 煮鹤焚琴20 李葭原本以为, 移花宫姐妹二人离开后, 恶人谷应当会恢复平静, 只等燕南天醒来,他们三个就可以功成身退离开了, 结果这等待的日子也并不轻松。 因为好不容易从移花宫讨回来的另一个孩子来了恶人谷后, 一直情绪低落, 吃不好睡不好, 没两天就瘦了一圈。 李葭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事,只当他们兄弟相处得很不错呢,毕竟小鱼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缠黄药师说这说那, 提到花无缺这个兄弟也并无任何排斥的情绪。 直到有一天夜里, 小鱼儿忽然来拍她的门,说花无缺病了。 “他身上好烫!”夜色下, 年仅六岁的小鱼儿满脸都写着焦急,“我来不及跑到谷底找万伯伯了, 你能不能先去看一下?” “发烧了?”李葭当然立刻答应,顺带安抚他道,“别急,我这就去给他看一看。” 话音刚落,隔壁屋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是黄药师听到动静出来了。 “怎么了?”他难得有这样完全来不及捯饬衣物的时刻, 这会儿竟是只披了一件外袍便出来了。 “无缺发烧了。”李葭道,“我先去看看到底严不严重,你去后头找万大夫拿一些药再来?” 夜里风大, 倘若花无缺真的烧得严重,那的确不宜挪动,还是将药直接拿过去比较合适。 这道理黄药师当然明白,所以他也立刻点头表示了同意,只是点完头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你也小心些,山风入体的滋味不好受。” 李葭:“你放心好啦,别忘了我也是在雪山里长大的。” 之后两人分头行动,再未耽误时间。 李葭跟着小鱼儿去了他们兄弟二人的住处后,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情况的严重程度,花无缺烧得远比她想象中要严重,不仅整个人昏迷不醒浑身发烫,甚至人也开始说胡话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喊的胡话还与移花宫有关。 他蜷在被子里,也不知究竟梦见了什么,张口就是我一定会勤加练习,大师父二师父别生气。 李葭:“……”完了,这可不只是身体抱恙的问题了。 小鱼儿也很着急:“怎么办啊?他会不会把脑袋烧坏?” 李葭忙安慰他道:“你别着急,这边交给我,一会儿黄药师把药拿来,我立刻给他煎了喝。” “喝了药他就好了是不是?”小鱼儿又问。 “……喝了药至少不会再这么一直烧下去。”饶是李葭自认医术不差,也不敢作喝了药就能好的保证,只能这么说。 但小鱼儿是多么鬼灵精的一个孩子啊,他从小在恶人们的眼色下长大,早就无师自通了听画外音的本事,一听李葭这个说法,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还是有可能好不了。” 李葭:“……”这要怎么安慰? 万幸就在她踌躇的时候,屋外传来了黄药师的叩门声,是他取了药来。 他惯来思虑周全,知道小鱼儿一个孩子住的地方八成没有什么煎药的器具,所以不仅取了药,还特地从万春流那拿了煎药的器具来。 进门后,他听到花无缺梦中呢喃,也是一怔,旋即看向小鱼儿,道:“他说了多久梦话了?” 小鱼儿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但睡前明明还好好的。 “这样不行。”李葭和黄药师却是异口同声。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想到了一处,因为他们都觉得以花无缺的情况,再多烧一刻都会很危险,所以替让他煎药的同时,也得想点别的办法,尽量把他的热度降下去。 “我来!”李葭扭头吩咐小鱼儿,“你把屋里的茶水都给我取来。” 小鱼儿虽然还在紧张,但还是立刻照做了,只忍不住问了一句拿水干嘛。 李葭:“当然是把它们变成冰。” 小鱼儿:“??”这要怎么凭空变? 对一般人来说是不能,但李葭可是练成了生死符的。 江湖上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天山灵鹫宫的这门绝学,实则关键在于用内力捏酒为冰,更没人知道,要想做到这个关键,需要数十年如一日地练习取水迅速捏冰,做到手边有水便能用。 李葭在枯燥的练习过程里开发了不少自娱自乐的办法,比如捏完冰之后用来冻瓜果,所以现在做起来倒也没有多手生。 没一会儿,她就把小鱼儿取来的茶水尽数捏成了冰片,再分开散装至几个布袋中,放至花无缺额上手上。 处于高烧中的花无缺很抗拒这些冰袋,一放上去就瑟缩不已,同时胡话说得更加厉害。 “大师父!大师父别罚无缺……无缺知错了……” 李葭:“……这孩子以前在移花宫,想必过得也称不上好。” 小鱼儿一听,既低落又不解:“那他为何至今还念着移花宫?有意思吗?” 李葭听这话就觉得很不对,忙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是,他这段日子一直在念着移花宫?” 小鱼儿起先不肯答,但一抬头看到李葭和黄药师都在盯着自己,顿时也耍不出什么心眼了,垂首道:“是、是啊……” “你为何完全没提过?”黄药师也疑惑道。 “……他不让我说。”这答话声里还有点委屈,“他说知道身世后,移花宫就是我们的仇人,他舍不得他二师父,只会让你们还有燕伯伯难做。” 李葭无言以对,在她看来,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没必要这么懂事,偏偏花无缺就是这么懂事,还懂事得令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得叹气道:“他初至昆仑,本就水土不服,再兼心思重,不病才是怪事。” “……那、那怎么办啊?”小鱼儿挠头,“总不能让他回移花宫去吧?” “就算你真让他回去,他也不可能愿意。”黄药师竟又开了口,“他若真是这种不顾仇恨也不顾亲朋的性子,此刻便也不会因为忧思过重病倒。” 李葭也点头:“对,慢慢来吧,你也不用太担心,等他退了烧,我们再好好跟他谈谈。” 小鱼儿闻言,沉默良久才点了头,“好。” 之后他被李葭和黄药师赶去隔壁屋休息了,理由是他年纪太小,夜里缺觉会长不高。 小鱼儿虽然腹诽了一阵,但也乖乖听了话,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帮不上什么忙。 至于他们两个,则是干脆在这对兄弟本来的房间里留了一夜,方便随时看着花无缺的情况。 药煎好的时候,花无缺身上的热度被冰袋敷得总算下去了一些,人也安静了下来,不再时不时来一句梦话。 李葭和黄药师合力把那碗药给他灌了下去,才算把半颗心放回原处。 “你回去歇着。”灌完药后,是黄药师先开的口,“这有我看着。” “别啊,只留你一个人怎么行?”李葭当然拒绝,“万一他等会儿又烧起来了,你一个人不好处理的,你回去歇着还差不多。” 黄药师:“……虽然我没有你这手捏冰的本事,但反复高热还是知道该如何做的。” 李葭哭笑不得,说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这样吧,我们一起留下来。”她退了一步,“轮流歇会儿,轮流看他的情况,这总行了吧?” “你先歇。”他同意是同意了,不过在先后次序上依旧坚持。 李葭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下来:“行行行,那就我先眯会儿。” 可别说,折腾了这一通后,她还真有点困。这么想着,她直接往面前的桌上一趴。 趴下去之前,她似乎听到了黄药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不过困意一不克制便来势汹汹,以至于她都不曾认真思考一番就陷入了梦乡。 烛火幽微的木屋内,坐在一旁的黄药师沉默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末了试探着把她扶到了自己怀里。 第36章 李葭醒的时候, 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对兄弟的屋子里了,而是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睁开眼看到周围熟悉又简单的陈设, 她还愣了一下, 差点以为昨夜花无缺高烧昏迷的事是自己做梦。 不过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了, 因为她一低头就发现自己身上还裹了一件青色的宽大外袍。 这外袍平时在它主人身上时, 端的是风流潇洒, 然而被她压着睡了半个晚上,这会儿皱得令她不忍直视。 正当她打算换一身衣服再去看一看花无缺的时候,屋门又被叩响了。 随叩门声一通响起的还有小鱼儿欢快无比的声音:“姐姐!你醒了吗?我来给你送早饭啦!” 李葭:“早饭?”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么贴心的时候? 小鱼儿嘿了一声, 说是黄药师熬了粥, 但他本人还在照顾花无缺, 便打发他送来给她了。 “无缺如何了?”可能因为谈到了这个话题,李葭几乎是立刻翻身下床去开了门,“烧退了吗?” “退了退了!”门外,捧着个砂锅的小鱼儿把头点得飞快,“但他好像还得再喝几日药, 好惨哦。” 李葭松了一口气:“退了就好。” 语毕,她直接把小鱼儿手里那个怎么看都很烫手的砂锅接了过来, 道:“你呢,你吃过饭了吗?” “我吃过啦!”相比昨夜, 此刻的小鱼儿可谓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如鱼得水’状态, 嬉皮笑脸展颜不断,“本来一吃完就想给你送来的,但他说你昨夜太累了, 早上最好让你多睡会儿。” 这个他自然就是黄药师,心细如他,有这番考虑其实并不奇怪,但直接诉诸于口,到底还是少见的,以至于小鱼儿说完之后都忍不住加了一句:“他对你好好哦姐姐。” 李葭:“……” 她咳了一声,适当转移了一下话题,同他继续聊花无缺,道:“对了,昨夜我没来得及细问,无缺他……” 小鱼儿是个机灵的,一听就知道她想问的到底是什么,直接接口道:“他来了恶人谷后,一直不太开心。” 李葭:“那你……有安慰过他吗?” “当然有啊。”小鱼儿应得毫不犹豫,“但不管我怎么说,他都说他没事,他不是真的不开心,我总不能强说他就是不高兴吧。” “这孩子……”李葭还真有点头疼,“重情不一定是坏事,但他年纪这么小,就遭受身世打击,还是这般重情的性子,委实不太好撑过去。” 小鱼儿也发愁:“那要怎么办?” 在这一瞬间,李葭其实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刚被虚竹接到灵鹫宫的时候,也并不高兴。 那时她年纪与如今的花无缺相当,是能知事记事的年纪了,对自己的父王想烧死自己这件事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释怀,常常动不动就梦到自己回到了西夏,然后半夜哭醒。 后来是怎么好起来的来着? 哦,好像是虚竹当着她的面给她演示了一下生死符,问她想不想学。 彼时年仅五岁多的她彻底看呆了,就这么愣愣地点了头,说想的。 自此,她就和李溯一样,每日早起练武了。 虚竹人温和可亲,但在武学上要求却不低,李葭和李溯为了达到他的要求,可以说是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认真打基础上。 都说成年人一忙起来便没空想东想西,小孩子其实也差不多,至少那个时候的李葭就是这样。 如今花无缺忧思过重,拖累了身体,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便觉得可以借鉴一下自己的经历。 “他如今还练武吗?”李葭问小鱼儿。 小鱼儿迟疑着摇了摇头,道:“他说他的功夫都是在移花宫学的,如今再练……不合适。” 李葭:“……”天啊,这也太实心眼了。 “那这样,左右燕大侠现在还没醒,我先教你们兄弟一阵。”李葭道,“你也别缠着黄药师了,陪他一道跟我学一阵,就当是让他放松,别再想东想西。” 听闻此言,小鱼儿面上那稍显忐忑的神色几乎瞬间一扫而空,道:“那我能不能学那个!” 李葭:“……哪个?” “就昨晚那个,手一动,就把水变成冰了!”小鱼儿兴奋道,“看上去太厉害了吧,跟神仙变戏法似的!” “……啊,这个恐怕不行。”李葭愣了一下,不过还是拒绝了,“这是我师门不外传的绝学。” 小鱼儿听到这个回答,虽然没有接着恳求,但脸上的失望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见他如此,李葭也有点心软,道:“那这样吧,我让人回天山去问一问,若是我侄孙同意,我便正式收了你当徒弟,顺便教你这个,如何?” “侄孙?!”小鱼儿几乎愣住,“你……姐姐你都有侄孙了?” “是啊。”李葭笑道,“所以我不保证他一定会同意哦,毕竟我若是收了你当徒弟,你的辈分就比他这个灵鹫宫主高了。” 小鱼儿:“……啊?”这么爽的吗?! 李葭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答应了小鱼儿会派人回去问,便真的立即召了人马传信回天山。 黄药师得知她的打算后,亦没有反对,不过却给了个更有针对性的合适建议。 “他们兄弟二人基础不一致,出手喜好也不一致,与其拘着学一样的,不若因材施教。”黄药师道,“我瞧花无缺颇有些音律天赋,不然我来试试教他。” “是吗?”李葭原先并不知道这一点,还愣了一下,不过旋即接口道:“既然如此,他便由你教吧,正好你的功夫路数也更接近移花宫一些。” 这提议本就是由黄药师提出,因此她说完后,黄药师当然立刻点头说好。 李葭看着他清淡的神色,不知怎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醒来时挂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 “那个……” “在想什么?” 两人竟是同时开的口,对视一眼后,李葭接收到他让她先说的意思,忍不住咬了咬唇,问:“昨晚不是说好轮流看着无缺吗?你干嘛把我送回去啊?” 黄药师:“后半夜他烧退了,其余问题也不大,我一人看顾便已足够,没必要再多耽误一个人休息。”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格外正经,仿佛真的只是出于省却麻烦的考虑,然而李葭还是听到了藏在他心底的另一个原因。 “而且你睡在我怀里,只会叫我分心。”他是这么说的。 李葭:“……???”我记得我是趴桌上睡的! 第37章 煮鹤焚琴22 彻底退烧, 又被恶人谷内四位神医轮番检查诊治过一遍后,花无缺才被允许下地出屋。 病刚好的他看上去面色还有些苍白, 但在众人关心下, 还是打起了之前难得一见的精神。 李葭见状, 趁势提出了自己和黄药师打算分别收他们兄弟为徒的打算。 为了让花无缺这个过于重情的小孩立刻答应,她还顺便艺术化了一下自己的规劝语言。 “尤其是黄药师, 他一直缺一个徒弟。”她道, “先前倒是也有想过教小鱼儿, 奈何那小子在音律上一窍不通,把他气了个够呛。” “欸?”花无缺入谷不久,但在兄友弟恭这方面倒是迅速进入了状态,“他很聪明的,学别的都很快呀。” 李葭便笑, 道:“是啊, 所以他就跟我学了,我的功夫比较适合他学,至于你——” 花无缺有些惆怅,心想可是我已经拜过师了, 黄药师真的不会介意吗? 李葭立刻替他解开这心结, 让他只管放心,黄药师若是介意这些,就算她再怎么怂恿,他该不答应的还是不可能答应。 “而今他既然有意,那便证明他是真心觉得你天赋卓绝, 够格学他的武功。” 花无缺从前在移花宫的时候,因为有邀月在,几乎就没过过什么松快日子。 怜星待他倒是温和,但也仅限于避开了邀月的那些私下场合,因此说他不曾体会过多少来自长辈的温柔并不为过。 所以此时此刻,李葭这温温柔柔的一席话说下来,真真是叫他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了。 “……好,只要他不嫌弃。”最终,花无缺听到自己这么说道。 他一松口,兄弟俩的拜师仪式便择日不如撞日地举行了起来。 李葭也因此特地交待了被管哨召来的人马,让他们记得告知灵鹫宫,她这回是真心想收徒,还望宫主成全。 天山与昆仑山虽然一南一北,但好歹都在西域,所以递起消息也并没有常人想象中那么慢。 昆仑深秋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灵鹫宫的旧部就把李溯的回信带回了恶人谷,而与此同时,当了六年活死人的燕南天也终于醒转。 燕南天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他带着小鱼儿闯恶人谷那会儿,一睁眼看到药庐里四个大人俩小孩,第一反应便是皱眉。 不过他变成活死人之前的记忆到底还在,所以看到目光移到万春流身上时,还是认出了这位鬼医。 “是你!”长久不曾开过口的嗓子在此刻听上去很是嘶哑,令他自己都有些不太适应。 “是我。”万春流看他想从药桶里站起来,赶忙上前阻止,“燕大侠别急!您现在不宜立刻运功出药浴,不若先听我们解释。” “解释?某当初便是信了你的解释,才会着了那群恶人的道!”燕南天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愤怒,动作也不见减缓,甚至隐隐有出手的意思。 好在万春流现在并非一个人在药庐里,所以燕南天刚一动,李葭和黄药师就同时伸手按住了他两边肩膀。 “燕大侠,你真没必要这么着急。”李葭道,“你在这药桶里泡了六年,就算醒了过来,武功也是要慢慢恢复的,这么仓促起身,丢脸的只会是你自己。” 燕南天:“???”六年?! 李葭却还嫌一道惊雷不够,又补了一道:“而且你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你当真要当着我的面起来?” 燕南天:“……??”不是,姑娘你谁啊? “我呢,是受了金陵光宅寺了恨大师所托才来的恶人谷。”李葭觉得与其一点点解释燕南天的疑问,倒不如先抛个能让他放下戒备好好与他们交谈的名字出来,“他这几年一直在寻找你,我和我朋友吃了他的斋饭,承了他的情,便来这恶人谷替他走了一趟。” 显然燕南天对了恨还是有印象的,至少李葭一说到金陵光宅寺,他的面色就缓和了一些。 “了恨一直在寻我?”他恍惚道,“还寻了六年?” 勾出了他的好奇心,接下来的交谈便容易多了。 李葭点点头,继续道:“他慈悲为怀,又感念于你对光宅寺众僧的恩情,听闻你失踪,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 燕南天此人,亦是个重情之性,听闻此言,差些落泪,道:“他真是……真是……” 李葭:“他的确是个好人,不过万大夫也是好人,你可别冤枉了他。” 燕南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葭松了一口气,忙给万春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接口解释整件事的完整经过。 万春流先前对着他们三个解释过一遍,现在对着冷静下来的燕南天再来一遍,问题自然不大,三言两语便把这六年来的种种概括了个完整。 得知自己当日的确受了小人蒙骗,而恶人谷这边也并未窝藏江琴刻意不交人,燕南天的神情又恍惚了些。 而等万春流说到李葭三人还把本来被带去移花宫的另一个孩子也要了回来,他才彻底回过了神,同时目光转向药庐里的孪生兄弟。 “你们就是二弟和弟妹的孩子?”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与这两个孩子说话时,他的语气不知放轻了多少。 “是啊。”小鱼儿应得飞快,一边应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万伯伯说,您当年带我入谷的时候,我脸上就有这疤了,您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想到自己当年是怎么各处讨要婴儿所需奶水,将这孩子一路从关内喂到昆仑山下的,燕南天的热泪再度涌了出来,“你都长这么大了,燕伯伯真是很高兴。” “无缺也长大了!”小鱼儿没忘记带上自己的兄弟,一把将花无缺推到离药桶更近的地方,“您醒过来之前,他每日都来看您呢!” 燕南天再忍不住,但此时的眼泪,说喜极而泣也不为过,毕竟经历了这么多,还能看到这两个孩子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他是又庆幸又欣慰。 见他如此,李葭几人干脆默默退了出去,将那狭窄的药庐留给他和两个孩子。 …… 燕南天醒来后,恶人谷内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自然是万春流小鱼儿他们,忧的则是以杜杀为首,当年参与围杀的那群恶人。 其中有几个恶人在这几个月里摸清了李葭的脾气,知道她其实吃软不吃硬,便乖乖放下身段,来求她帮他们在燕南天面前说几句好话了。 李葭:“……你们想得挺美啊?”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和李葭接触最多的司马烟苦着脸道,“您也知道,凭燕大侠的武功,我们不耍点手段,这恶人谷还不是随他乱杀?但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江琴,他过来乱杀,也算不上占理啊。” 李葭:“……”说实话,还真有点道理。 但她还是打定主意不掺和这事,只道:“反正我们几个绝不会怂恿他找你们报仇就是了。” 司马烟:“李姑娘的意思是?” 李葭摊手:“就是如果他真的要找你们报仇,我也没办法。” 司马烟:“……”我觉得我不如还是易容一下连夜跑路吧? 听到他的腹诽,李葭差些笑出来,道:“怎么?现在觉得比起燕南天,恶人谷外的仇人们也不可怕了?” 司马烟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他出师不利的消息迅速传遍整座恶人谷,昆仑山下顿时一片愁云惨雾,衬得落雪的夜晚都清朗了起来。 “一群傻子。”对此,黄药师的评价还是一如既往地精准毒舌,“燕南天若真想宰了他们,根本不用等武功彻底恢复再动手。” 何况看在恶人谷众人抚养了小鱼儿的份上,满心只想义弟遗子幸福成长的他也不会非要与恶人们大动干戈了。 “他们自己当过恶人,便觉得天底下全是与他们想法一致的人。”李葭长叹一声,也同意了黄药师的观点,“殊不知燕南天之所以是天下第一大侠,就是因为他嫉恶如仇的同时,也很会宽容远弱于他的人。” 黄药师虽然也这么觉得,但听她这样不遗余力地夸赞燕南天,还是有点不高兴。 然而他自己都还没从这不高兴里回过味来呢,李葭就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火速补充道:“真正的高手风范都是这样的,你看咱们平时也懒得跟那些小喽啰计较,就真的不值得。” 回过味来的黄药师:“……”行吧,话都被你说完了呗? 李葭便笑嘻嘻地去牵他的手,作出他一定不可能拒绝的邀约:“我以前听我姐夫说过,昆仑夜雪之美,绝不输于天池,等那两个小麻烦精休息之后,我们要不要一起上山看一看呀?” 黄药师扣紧了她的手,开始睁眼说瞎话:“不早了,他们长身体,合该立刻休息。” 第38章 煮鹤焚琴23 对李葭三人来说, 从燕南天醒来起, 这趟恶人谷之行便算是完美落幕了。 但他真的醒来后, 他们却没有立刻走,除了他的武功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这个原因外, 三人都各有考量。 李葭和黄药师不用说, 当然是为了那双孪生兄弟,他们俩都觉得既然收了徒就该好好教。 但燕南天刚醒,他们也不好把这俩小孩直接带离这个大伯身边,所以只好在恶人谷多留一阵。 至于西门吹雪—— “你想和他打一场?”李葭听到这答案的时候, 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惊讶, “难怪之前给他治的时候,就属你最热心。” “我好奇他的剑。”西门吹雪并不否认自己出手救人的私心, “不见便走,难免可惜。” “可是他的伤才刚好。”李葭给他分析,“甚至可以说还没好透, 打起来你也尽兴不了, 还不如约个时间日后再战。” 西门吹雪却很坚持, 道:“可以不动内力,只比招式, 点到即止。” 李葭:“……”天啊,点到即止都说出来了,我信你是真的太好奇他的剑了。 “既然如此,我相信燕大侠也会答应。”黄药师适时地插了一句,“你可以直接去寻他。” “……万春流不答应。”西门吹雪皱了皱眉, 看上去有点头痛。 “你想和他治了六年才好不容易治回来的病人比划,他当然不答应。”李葭哭笑不得,“而且你一出手就天崩地裂,他哪敢答应?” 西门吹雪:“……” 没办法比剑的他亟需发泄自己的一腔愤懑,干脆把恶人谷里其他剑客拎出来比划。 杜杀和司马烟首当其冲,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每日都恨不得见了他就跑。 其中以司马烟最为崩溃,每次出剑都必定要嚎叫几句,比如燕南天都放过我了啊您怎么非要跟我们过不去! 相比之下,一贯沉默的杜杀就让西门吹雪很满意,剑比司马烟好,人还安静。 司马烟因此得以喘息,但也没完全放松警惕,还在李葭嘲笑的目光里避出了恶人谷。 李葭很无语:“也没必要吧?西门他面对你们的时候已经很克制了,每次都收着打的。” 司马烟吓死了,说那我更要跑了,收着打都能把我打成狗,哪天他大少爷一个高兴放开了打呢? “好吧,那你准备跑哪里去?总不能上玉龙峰去吧?” 昆仑不比天山,尤其是玉龙峰下这一带,除了恶人谷都是环境再恶劣不过的地方,所以连个村落都没有。 司马烟叹气,说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反正他现在怕了,必须得出去转悠几天换换心情。 李葭:“……行吧。” 充分认识到了这家伙的胆小后,李葭都做好了走之前不会再见到他的准备了,结果两日后,他就惊慌失措地跑回了恶人谷,看那架势,仿佛是在外面碰上了比西门吹雪更可怕的人或事。 “恶人谷外有埋伏!”一回谷,他就迅速找到了李葭和黄药师,“据我初步估计,起码有三五十人那么多!” 李葭:“啊?怎么回事?” 司马烟便娓娓道来。原来他出谷后一直不曾走远,甚至偶尔还会从不靠昆仑河的那一侧回谷内拿点吃的。 “那里一般没什么人知道的,就连李公杜公他们都不知道,更不要说谷外的,结果我走了一次,第二次再走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多了不少脚印。”司马烟道,“我敢肯定不是我,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后呢?” “我撞上了他们在恶人谷外商量该怎么完成什么楼主交待的任务!”司马烟越说越激动,“真他妈是一群疯子,居然想把恶人谷彻底炸平!这个时节在玉龙峰下用炸药,不雪崩才是怪事,到时他们也要一并交待在这,他们难道就不怕吗?” “炸平恶人谷?!”这下李葭也惊了。 “等等,楼主?”黄药师的重点在前面,“他们究竟是如何说的?” 司马烟倒也配合,立刻现场学了几句。 等他学完,黄药师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应该是个规模很大的杀手组织。” “可是杀手组织为什么会找恶人谷的麻烦?”李葭不明白,“就恶人谷里这群人的仇人,哪舍得花钱请杀手来杀这些废物啊。” 这话说得难听,但也是事实,毕竟这么多年,恶人谷的确从没碰上过这等阵仗。 黄药师也同意,旋即面色更加严峻:“或许不是为谷中恶人而来,是为我们,或者说燕南天而来。” 李葭:“可谁会知道燕南天在这,还和他有这么大的仇呢?移花宫那两位吗?不至于吧,我瞧她们姐妹都是眼高于顶的人,就算真的想杀燕南天,也会更想自己动手。” “还有一个人。”黄药师皱紧了眉头,停顿好一会儿才道,“江别鹤。” “可是江别鹤不是交给慕容老庄主了吗?”李葭道,“以他老人家的性格,都答应了,那必会让人严加看管的。” 黄药师说他也不想这么猜,因为他比她更清楚,慕容前辈是一个重诺之人。 “所以若真是江别鹤所为,就意味着前辈那边必定出了什么事。” 李葭是知道他和慕容老庄主关系有多亲近的,听闻此言,立刻安慰他道:“你也别急,那么大一个慕容山庄呢,而且暂时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江别鹤,咱们不妨先把恶人谷外的杂鱼们揪出来审一审。” 黄药师说好,旋即再度望向司马烟,示意他再提供点线索。 一谷性命危在旦夕,司马烟倒也知道轻重缓急,完全没有耍心眼,把自己暗中窥探到的一些部署尽数倒了出来。 与黄药师猜的一样,这些人的确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且是认真研究过恶人谷地势的。 他们所谓的炸平恶人谷,也并非李葭之前想象中那样,在恶人谷周围埋炸药引燃,他们选定的位置稍远,打的实则就是引动玉龙雪崩,令积雪压下,活埋了恶人谷内所有人的主意。 “既如此,咱们的动作便要快一点了。”李葭道,“绝不能让他们全部署好,最好立刻动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司马烟忐忑不已,道:“可万一打着打着,他们来一个鱼死网破呢,提前发动炸药了呢?” 李葭说那就不要明着动手,趁夜偷袭,把人全制伏了再带进来。 司马烟:“……”这不容易吧? 李葭也不解释,只扭头看向黄药师,道:“人这么多,你恐怕又得先吹个曲了。” 黄药师也:“……”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当然,腹诽归腹诽,真正到了要做事的时候,黄药师也是个绝不磨叽的人。 两人按司马烟的指示,从另一个出口出了恶人谷时,他便已取出了箫。 为免埋伏在恶人谷外的人听到他的箫音立刻屏息凝神抵抗,这一回他没有上来就奏那首可令人内息紊乱的武杀曲,反而中正平和,叫人一听便懈下了心防。 因为对手数量过多,这一回黄药师是打定主意要用十分内力来完成这次音杀的。 所以出谷之前,不仅司马烟先按他吩咐去通知了谷中众人找东西塞住耳朵,就连李葭都从他那取了一对碧玉制的耳塞堵住了耳朵。 不过这也不影响她和黄药师交流就是了,毕竟她的异术从来不靠耳朵。 “等你吹到后面,埋伏在周围的人气息有变,我便去定住他们的穴道。”她道。 黄药师闻言,并未停下吹奏,不过却在她准备动身之前在心里补了一句仅她能“听到”的小心。 此时周围的气息尚无变化,李葭听到脑海里响起的熟悉声线,想着时间还有余裕,便回头冲他眨了一下眼,示意他放心。 孤月高悬,山风猎猎,在这一瞬间,黄药师忽然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包括她身后的壮丽雪峰。 倘若不是时机和场合都不合适,他甚至想转一个音,去为她奏另一支曲。 第39章 煮鹤焚琴24 是个晴朗的月夜。 李葭踏着无法入她耳的箫声, 从恶人谷另一侧的隐秘入口悄悄出发,循埋伏而去。 为了不提前暴露自己,她几乎是用上了十二万分认真, 将凌波微步的奥妙发挥得淋漓尽致。 便是看着她一路出去的黄药师, 也只能用余光捕捉到几片残影罢了, 而若是定神去看, 更觉入目处一片空茫, 只有一路铺至玉龙峰脚的皑皑白雪。 下一刻,箫音一转, 用以扰人内力的武曲倾泻而出, 那些埋伏在周围未做防备的杀手几乎集体内息一荡。 李葭也因此发现了这群人此刻几乎都聚在同一个方向, 想来是为了能顺利成事,干脆在恶人谷外置了个隐蔽的临时窝点。 好在黄药师的箫音转音转得令这群人猝不及防, 直接错过了最容易抵挡的那段时间。 李葭一路寻过去,动作飞快地拂过那些杀手颈后的大穴, 倒下一个,她便在心里计一次数。 不过就算她将动作放得再轻,在暗中放倒了游离在外面的那十余个人后,也还是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 偷袭变乱战,她也半点不慌, 毕竟凌波微步在这种一团乱战的战况中堪称无往而不胜的利器,而且她还有黄药师的箫音帮忙加持。 唯一让她觉得有点棘手的是其中负责领头的那一个,他似乎没有受箫音影响,从发现她的那一刻起, 就毫不犹豫地穿过人群朝她攻来。 若不是李葭的轻功身法令他跟不太上,最后这十几个人,她还真没办法解决。 偏偏解决了剩下所有人后,她也就不能利用混乱的人堆来隐藏自己的身影了,轻功上的差距被瞬间拉近,她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迎战。 这杀手使得一手好刀,出手间刀气四溢,带得周围落雪飞溅,直往李葭面上额上飞去。 倘若李葭此时手中有兵刃,倒是可以用一下小无相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叫那刀客感受一下自己的刀法是何种威力。 但偏偏她赤手空拳惯了,这会儿就算仿得出招式—— 不对,既然能将招式完完整整地仿出来,那有没有刀在手又有什么要紧? 更何况初冬的昆仑夜晚,随处都是比刀更利的风。 李葭福灵心至后,瞬间有了主意。 对面的刀客只注意到了她忽然变了动作,却没想到等她变完,等着自己的会是自己最熟悉的这套刀法。 至此,他终于开始惊讶,因着这份惊讶,他甚至没能在李葭以风为刃朝他攻来时及时反应过来抵挡。 刀气裹着风,转瞬冲天而起,其声势何止惊动落雪。 远处的黄药师察觉到从她飞奔而去的那一处传来的动静时,也是一怔。 若非两人约定在先,他甚至想暂且收了玉箫,赶去查看一二。 不过也好在他最终按捺住了心中的担忧奏完了整首武曲。 那刀客虽然心志坚定,但在招式被李葭拿去用了之后,到底无法像之前那般冷静得不起半点心绪。 而就在这个时候,黄药师的箫音也奏到了最激烈的部分,先前被强行压下的种种波澜瞬间冲破禁锢。 高手对决之中,内息稍有不畅,便足以影响成败。 李葭虽没听到箫音变化,但她近距离与这刀客交手,只用看的都能将他的状态变化明白得一清二楚,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欺身而上,抬手斩下! 最终这个武功最高的刀客是被李葭亲自拖回恶人谷的。 至于其余被点了穴倒在雪地里无法动弹的杀手,则由恶人谷的众多恶人们分别挪入谷内。 恶人们已被司马烟告知整件事的原委,所以每一个都很上心,毕竟差一点他们就要集体葬身雪海了。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觉得恶人谷是受燕南天所累而忍不住私下里抱怨几句的,但当着李葭等人的面,他们反正都乖得很。 李大嘴和哈哈儿甚至还自告奋勇地表示,他们可以帮忙一起审问这些杀手。 “这种事,我们几个最是在行了。” 李葭却眯着眼拒绝了他们:“不必,我已经知道他们是受何人指示,隶属于什么组织了。” “什、什么?”这么速度的吗? “他们都是青衣楼的人。”李葭道,“审是审不出的,而且他们嘴里都藏了毒,一旦确认自己无法活着回去复命,他们就会吞毒自尽。” “青衣楼?”听到这个名字,一直没开过口的杜杀也变了神色。 李葭不由得朝他看不过去,问道:“怎么了?你同青衣楼的人接触过?” 杜杀:“……当年入恶人谷之前,青衣楼的楼主曾找过我一回。” 那时青衣楼在江湖上还没有如今这么大的名声,正处于四处招揽杀手的阶段。 “他们楼主找到我,想让我入青衣楼替他卖命。”杜杀顿了顿,“我拒绝了,因此被追杀了半个中原,最后入了恶人谷。” 此话一出,李葭和黄药师都有点惊讶。 “你为何拒绝了?” “我杀人结仇只为自己。”杜杀的理由很简单,“钱财不值得我奔走卖命,而且我也讨厌为人所制。” 李葭:“……” 无言了好一阵后,她才接着问道:“所以你知道青衣楼主的身份吗?这次被派至昆仑来的这些人,应当都是不知道的,很多估计连青衣楼主本人都没见过。” 杜杀闻言,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因为当年他与青衣楼主见面时,对方全程戴着面具,从头到尾都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也正因青衣楼主的这份谨慎,杜杀才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入了青衣楼,就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中脱身了。 听杜杀讲完自己和青衣楼主的那段短暂交会后,李葭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好好审一审那群杀手。 可惜正如她先前所料,青衣楼的杂鱼们只知道接命令来围剿恶人谷,对这单生意的买主一无所知。 唯一知道的多一点的就是那个让她倍感压力的刀客,他倒是条硬汉,受困至此都没有多说半个字。 只可惜李葭异术在身,本来也不需要他开口就是了。 “结合那个用刀的和杜杀的说法,青衣楼的楼主应该是一个武功极高,但不常出手的人,青衣楼一单生意的要价也极高。”彻底审完后,恶人谷外的天已大亮,但她却没有半点睡意,干脆拉着黄药师继续说这事,“若真是江别鹤找他做了生意,要他派人来昆仑山剿灭恶人谷,那江别鹤得花多少钱才能让他派了这么多人过来啊?” 尤其是那个刀客,据她读到的心声,他在青衣楼中的地位可一点都不低,也算得上青衣楼主最信任的几个副手之一了。 “江别鹤拿得出这个钱吗?”李葭也不等黄药师回答,便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他当年拿走了江家的财产我知道,但那笔钱怕是都用在这几年四处交游武林世家上了吧。” 黄药师沉吟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早前听说过的一桩传闻,便道:“我听说青衣楼做生意,除了钱也能用其余有价值之物交易,比如各大门派不外传的武功秘笈,绝色美人等。” 李葭:“武功秘笈,江别鹤就更拿不出来了吧……不对,他还真的有!” 黄药师也想到了:“他手里有移花宫的武功。”虽然只是邀月手里随便漏下来的那一点,但放到江湖上,也是价值连城的存在。 之前不知道是青衣楼的时候,李葭还能憋几句劝他暂且安心的话来安慰,眼下两人将所有的关键都推敲完毕,她也就说不出那些空话了。 “……不然你先回江南看看?”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恶人谷这里反正还有我和西门看着,出不了什么事,但你若不亲眼看到慕容老庄主安好,怕是都无法继续安心住着。” 黄药师闻言,侧首望向她,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先前看中了一座海岛,打算在那定居。”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甚至与此情此境毫无关联的话,偏偏李葭就是听懂了。 “那……等这件事彻底了结后,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有了再见的约定,分开才不会难熬呀。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状态太差了,这一章拖拖拉拉写了好几天,不好意思,本章发红包吧,下次更新前的留言都有。 写完这个之后真的不能再写武侠同人了= = 第40章 黄药师的提前离开并没有在恶人谷引起什么大波澜。 只有一个人反应巨大,恍若塌了天, 那便是小鱼儿。 “他他他……他怎么走了呀?”小鱼儿睁大了眼睛, 语气里满是失望。 “这么舍不得他啊?”李葭忍不住笑, “但他有要事在身,必须先走啦。” 小鱼儿:“……唉, 好吧。” 李葭还是好奇:“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舍不得他?” 小鱼儿这才转着眼珠子老实答道:“他走了, 就没人做饭了呀,反正恶人谷里这么多人, 没人做的饭能和他比。” 这原因叫李葭哭笑不得, 也叫和他一起过来找李葭的花无缺有点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这么说。 小鱼儿觉得花无缺这是没见识过别人做的饭菜,立刻开始给他讲在黄药师来之前, 他每天在恶人谷吃的都是什么。 “唉, 你在移花宫长大, 肯定不懂我的痛苦。”讲到最后, 他还故作老成地叹起了气, 旋即问道, “对了, 移花宫是不是顿顿有肉吃?” 花无缺却摇头道:“没有。” 小鱼儿:“???”怎么可能, 当初怜星送你来的时候,你明明穿得像个少爷! 花无缺想了想, 说移花宫的确不愁吃穿,但因邀月和怜星都不喜肉食,阖宫上下便很少见肉菜。 “尤其是大……邀月宫主, 她尤其不爱大鱼大肉。” 两个主人的饮食习惯摆在那,花无缺自然也只能跟着这么吃。 因此,在离开移花宫上恶人谷来之前,他吃过的荤腥或许比小鱼儿更少些。 小鱼儿听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又隐隐有种被安慰到的感觉,末了拍拍兄弟的肩膀道:“没事,以后你就不用整天跟着她们喝清粥了!” 看他们兄弟越处越好,李葭也甚是安慰。 眼下黄药师提前离开,她留下恶人谷闲来无事,干脆在教导小鱼儿之余,帮忙把黄药师那套自创的落英剑法教给了花无缺。 兄弟俩各学各的,均进步飞快。 等到年末,燕南天的身体终于彻底休养完毕,他们俩也将李葭和黄药师教的东西学得有模有样了。 “今年雪重。”万春流大约是舍不得小鱼儿,主动开口挽留了一番,“你们不妨等过完年停了雪再走,否则山路难行,同样无法在开春前到江南。” 李葭虽然很想快点去见黄药师,但想到这两个孩子才七岁不到些,还是不能随便挨冻的年纪,到底应了下来。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留了下来,西门吹雪却说要走了。 西门吹雪的理由很简单,之前他留在恶人谷是因为燕南天的伤还没彻底好透,黄药师又有事提前走了,只李葭一个恐怕很难压制住全谷的恶人,现在燕南天已经恢复,他的神剑诀和嫁衣神功加上李葭的小无相功生死符,根本不用担心恶人们造次。 “所以你决定提前回太原?”李葭挠了挠脸,“也对,你这趟离开万梅山庄,一走便是半年,怕也少见得很,万梅山庄上下怕是都担心得很。” 西门吹雪:“……不是。”他没打算直接回太原。 李葭:“??”那你要干嘛去? 西门吹雪没回答,不过朝她挑了挑眉,意思是你听到就行,我就不说了,没这个必要。 李葭差点傻了:“啊?你要去绣玉谷移花宫找邀月打架?!” 西门吹雪一本正经地点了头,心道因为上回与邀月交手其实并未尽兴。 李葭:“……行、行吧。” 确认了他想提前离开的理由后,李葭也彻底打消了让他留在恶人谷一起吃顿年夜饭再走的打算。 为什么呢?因为她知道这人比剑的瘾头上来了是根本拦不住的。 最终西门吹雪在除夕之前离开了恶人谷。 他一走,之前那些被他拿来当陪练靶子的恶人们,比如司马烟便松了一口气。 “天啊,可算能过个好年了。”司马烟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前段时间我真的每天都觉得这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有那么夸张吗?”李葭看他表情夸张至此,忍不住笑道,“他后来不都专心去折腾青衣楼那群人了吗?” “但我还是看见他就腿软啊!”司马烟哀嚎,“别说我了,就连杜老大那样的真汉子都不太想跟他打交道!” 李葭笑得更灿烂了,而司马烟见状,叹气之余也忍不住想八卦两句:“所以李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交上这个朋友的?” 李葭思索良久,道:“因为我武功好不怕他?” 司马烟:“……”我脚踩风火轮离开。 除夕过后,断断续续下了半个冬天的雪终于有停的迹象了。 李葭和燕南天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等初五那日就走,出发去江南。 “也不知江琴那小人如今究竟如何了!”一提到江别鹤,燕南天就无法维持大侠风度,只差没咬牙切齿了,“待我这回见了他,我必要将他碎尸万段。” 李葭也担心得很:“如果他真的勾结了青衣楼,那此事便没那么容易了结了,只盼黄药师已查清了个中原委。” 燕南天一听,顿时很抱歉:“都怪我,若不是我……” “行了,你就别怪自己了。”李葭最怕听这种话,忙打断他,“当初我们来恶人谷时,根本还不认识你,纯粹是想着答应了了恨大师。” 燕南天还想再说什么,但她依旧没给机会,继续道:“这样吧,你要真觉得很对不住我们,那这趟你负责驾车赶路?” “那本就是我该做的。”燕南天道。 李葭摆摆手,直接钻入马车。 化雪时节赶路并不比落雪天好受多少,但有李葭和燕南天日夜护着,小鱼儿和花无缺这两兄弟也没吃到什么苦。 一路行至临近入关之际,他们碰上了一个只着粗布单衣在雪地中疾驰的少年。 发现少年的是负责赶车的燕南天,李葭和两个小孩则是听到了他的惊呼声。 “怎么了?”李葭听到惊呼,打开车门问了一句。 “那孩子。”燕南天指了指不远处赶路速度飞快,眼看着与他们马车也相差无几的少年,“天这么冷,他穿得也单薄,又对风雪浑然不觉,真真是叫人惊叹。” 李葭定睛望去,发现他果然半点都不曾夸张。 而与此同时,跟着她一起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的两个小孩也瞧见了那少年。 小鱼儿哇了一声,花无缺则担忧道:“他都不会觉得冷吗?” “看他装束,应当是常居塞外的,不是从小习惯了这种天气,就是搬来后适应得差不多了。”作为在天山长大的人,李葭自认在这件事上是很有发言权的,“不过你们要是担心他,咱们倒是可以捎他一程,反正他看着和我们同路,也是要入关。” “可以吗?”花无缺仰起头向她确认。 “为什么不可以?”李葭反问。 这么问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他们觉得可以,对方却还是有可能会拒绝他们的。 在燕南天将马车驶向他,热情地表示可以带他一程时,他虽郑重谢过了他们,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李葭听到他说不必,整个人都迷惑了,便忍不住又一次探出车门,望向这单薄的少年:“为何不必?外面这么冷,你也没个蔽寒的衣物,上来坐着不好吗?” 少年大概没想到车里的人会忽然探出头来,先怔了一下,而后才别开眼道:“我娘说过,无功不受禄。” 他顿了顿才继续,“我身无长物,付不出车钱,那便不坐。” 李葭:“……”我们好像没说要收你钱吧! 她试图告诉他这是个免费搭载邀约,结果他拒绝得更快了,道:“那我更不能上你们的车。” 李葭再度:“……”怎么这么犟! 偏偏她也是个犟性子,被对方拒绝两次后,反而更卯着劲想说服他了。 只见她目光幽幽,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停至他悬于腰间的一块废铁片上。 “那是你的兵刃吗?”否则没必要挂在这么容易抓至手中开用的地方。 少年又是一怔,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点头道:“是,它是我的剑。” 李葭虽然很想说它看上去实在不像一柄剑,但听到他的语气,便知他是认真在阐述这个事实。 于是她也收了所有的玩笑之心,郑重道:“所以你是个剑客。” 他没有否认。 “那这样。”她想了个办法,“你上马车来,等我们到了最近的驿站休息时,你指点一下这孩子的剑法,便算是给我们付了车钱,如何?” 她口中的孩子自然就是花无缺,毕竟小鱼儿是她的徒弟,学的是天山派武功而非剑。 少年闻言,定神思忖了好一会儿,最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转向燕南天,指着他的剑道:“他也用剑,武功比我好,何不让他指点?” 燕南天哈哈大笑,也不知是在笑这少年的“计较”,还是别的什么。 笑毕,他拍了拍车门,道:“那自然是因为某家要赶车,到停车歇息时,早累得抬不起手了,还如何指点?” 这话说得夸张,不过倒也是实话,至少这一路上,燕南天的确从没对花无缺抓着停车间隙练的剑发表什么感想。 两人都隐瞒了李葭也可以做这事的事实,好说歹说,总算是让这少年松口点了头。 少年自称阿飞,与李葭之前猜的一样,因从小居于关外,对这种风雪天并不陌生也并不畏惧。 “那你入关是为了?”察觉到他上车之后一直都很戒备,李葭在问出这一句之后又迅速补充了后半句,“若是不方便回答,就当我不曾问过。” 他沉默片刻,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我娘过世前说让我去保定沈家祠堂认祖归宗。”他平静道,“我葬完她,便出发往潼关来了。” 李葭:“欸……”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就问出了这么不好同外人聊的事,不由得有点抱歉。 而就在这时,马车外的燕南天出了声。 “保定沈家?!”燕南天似是相当不可置信,“你是保定沈家的后人?” 李葭:“……?”我只听说过保定李家? 阿飞皱了皱眉,道:“我娘是这么说的。” 燕南天迟疑了一下:“你娘是?” 问完不等阿飞回答,他又有些忐忑地先解释了起来,“十多年前,我初入江湖时,曾受过一位高手指点,他姓沈,也出自保定沈家。” 另一边李葭回忆半天后,也终于想起来保定沈家到底是哪户人家了。 “是不是出过一位九州王的那个沈家?”她问燕南天。 燕南天说正是,而且他当年遇到的那位指点过他的高手,恰好就是九州王沈天君的独子,名侠沈浪是也。 “可惜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有了归隐之心,后来没几年,我便听说他携了妻子和好友一道去海外寻仙山了。” 李葭:“……”等等,独子?也就是说,保定沈家准确来说只有沈浪这么一个后代咯? 那眼前这个自称要去保定沈家认祖归宗的少年难不成是沈浪的儿子?! 李葭理清楚这里面的关系后,总算知道燕南天为什么会那么急切地询问他娘是谁了。 这……听上去有点复杂啊…… 阿飞倒是没太当一回事,坐在那安静地听完他俩的对话,便平静地答道:“我娘姓白,她不是沈浪的妻子。” 李葭:“呃……那是?” 阿飞:“……她没说。” 阿飞他娘白飞飞死之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爹叫沈浪,你日后若有机会去沈家的祠堂,记得给沈氏列祖列宗磕个头。 他不知道父母辈的纠葛,燕南天作为一个认识沈浪及其妻子的人,却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但当年的纠葛又过于复杂狗血,以至于燕南天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憋了一路。 入夜之前,马车恰好行到了一间客栈附近,几人便决定停车稍作休整。 阿飞是个守诺之人,一下车便按约定开始指点花无缺。 可惜有点不太顺利,因为他的剑是在关外苦寒之地与野兽厮杀时自行悟出来的,和黄药师那套精心设计,在招式上恨不得尽善尽美的落英剑法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换句话说,花无缺练剑他怎么看怎么别扭,而且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指点起。 最后是李葭给这一大一小想了个办法,李葭说那你陪无缺过几个招吧,不用内力,单纯比划一下,见招拆招嘛。 等这两人进入状态后,憋了一路的燕南天才悄悄跟李葭说起了自己对阿飞身世的推测。 “他说他母亲姓白,但并非沈浪大侠的妻子。”燕南天道,“那便只有当年那位活在传说里的幽灵宫主了。” “幽灵宫?”这个李葭不用回忆就能反应过来,因为就在她小时候刚到天山那会儿,幽灵宫还是西域一大势力呢,只是后来忽然之间就再也没了声息,“幽灵宫的主人……似乎的确姓白。” 燕南天看她知道是谁,便没有对幽灵宫多作解释,继续往下说道:“我虽不知幽灵宫主白飞飞与沈浪夫妇之间究竟有何具体纠葛,但当年我见到他二人时,他们夫妇便是苦寻幽灵宫主无果来着。” “据说白飞飞与沈夫人曾互相有恩,后来白飞飞忽然不告而别,孤身一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李葭:“……怀了沈浪的孩子才不告而别的?为了不破坏他们夫妻感情?” 燕南天:“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沈浪大侠曾亲口承认过,他与幽灵宫主的确有过……肌肤之亲。” 李葭毕竟是个黄花大姑娘,所以聊这事的时候,燕南天难免有点尴尬, 好在这事重点不在沈浪和白飞飞有过肌肤之亲,而是—— “……不过是幽灵宫主强迫了他。”燕南天说。 李葭惊呆了:“不是把,阿飞他娘这么厉害的吗?!” 因为太过惊呆,说这话的时候,她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直接惊动了另一边的阿飞。 第41章 青衣桃花01 既然都被阿飞听到了, 燕南天也不好再继续藏着掖着。 他向来不太会说谎,之前赶路途中忍着不提已是用尽了努力, 现在被少年人当年问及, 便遭不住了。 他也有给李葭使眼色, 试图让李葭帮忙瞒一下。 李葭面对那种坏心眼一堆还试图巧言令色的人时, 谎话信口拈来,反正心里不会有任何负担, 但碰上阿飞这种,她就不忍心骗了,还没开口, 神色便随着燕南天一道迟疑起来。 偏偏阿飞又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尤其是在察言观色这一方面。 因此双方僵持了片刻后, 李葭和燕南天到底投了降, 将之前的推测一并告诉了他。 他们都觉得与其等阿飞入了关, 听到那些十几年前或真或假的江湖传闻自己瞎猜,然后产生什么误会,还不如提前让这少年了解个大概。 而阿飞听完他的推测和讲述, 反应也远比他们预料中冷静。 这冷静甚至不是装出来的, 至少李葭根本没听到他有在心里抱怨或感叹什么。 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出神了许久才低下脑袋, 道:“原来是这样么?” 李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只能干巴巴地点头,“嗯。” 阿飞又沉默了片刻,末了低声道:“好, 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他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转身去找那兄弟俩,继续指点花无缺练剑了。 之后入关路上,他没有再提过身世或者与他娘有关的话题,不过也不是完全不与旁人交流,至少在纠正花无缺出错的招式细节时,他的话并不少,而且几乎每句都直指要害。 李葭暗中观察了一阵,也算放了心。 然而就在他们这一行人即将抵达保定府、都以为分别在即的前一晚,他们遇上了一场有备而来的伏击。 说来也是巧,对方选的伏击地点,恰好就是李葭当初和西门吹雪陆小凤撞上萧咪咪的那处驿站。 而且相比当时单枪匹马准备全无,最后还被黄药师反用音杀制住的萧咪咪,这次的对手显然对他们了解得很,知道他们带了两个还没学多少功夫的小孩,可以以这两个孩子作为突破口。 可惜准备得如此周全,这些人还是没料到,除了李葭和燕南天,夜宿驿站的高手,还有一个半路上车的阿飞。 阿飞因着那个指点剑术的约定,一路和两个孩子同吃同睡。 因此,当晚李葭和燕南天分别被十来个杀手缠住无法脱身时,其他想趁机掳走小鱼儿和花无缺的杀手也没能直接得手。 阿飞一人一剑,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那些人的攻势,护住了两个小孩。 不过他武功虽高,与人鏖战的经验却还是有些欠缺,尤其是这种以一敌多的时刻,最后为了确保能护住两个孩子,硬生生吃了好几剑。 另一边李葭和燕南天在短暂的慌乱后,也迅速联手杀过来,和他们这一大两小会合了。 “这些人是冲你们来的吗?”阿飞难得有一次说这么多字的时候,“不像一般的山匪强盗。” “他们当然不是山匪强盗。”李葭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后半句话,“这武功路子,绝对是青衣楼养出来的杀手。” “青衣楼?”阿飞初入江湖,完全没听说过这地方,疑惑地挑了挑眉。 “一个杀手组织,之前就在找我们麻烦了。”李葭说话间,袖中的暗器如急雨一般飞出, “没想到至今还没死心。” “李姑娘小心!”才说了几句,燕南天眼尖地发现,驿站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批着夜行衣的杀手,“人太多了!” 李葭也被青衣楼这三番两次的挑衅惹怒了,再加上动作间看到了阿飞背后的伤势,当即怒声道:“想以多打少,也要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话音落下,她手里的生死符已然射了出去,从离他们最近的那一个开始,一路穿过近十人的手掌。 训练有素的杀手们因此发出不可自制的痛呼声,燕南天再趁势跟上,一剑横扫而出! 刃光划破夜空,叫明月瞬间黯淡失色。 李葭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便切入人群。杀手们拼命睁大了眼想要躲避,却只能勉强捕捉到一道月白色的残影。 等勉强能留住她半片衣角的时候,他们的喉咙已被直接穿透,而痛感这才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 下一刻,前赴后继的夜行人相继倒下,砸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冬雪未融的官道眨眼之间横满了人,那场面之怖,足以叫长在恶人谷的小鱼儿发出抽气声。 好在阿飞察觉到之后,及时回头遮住了这两个孩子的眼睛,要他们别看。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埋伏进驿站的一条漏网之鱼从檐上飞身而下,雪亮的长刀直刺向阿飞的脊背! 而李葭和燕南天都不在近边,便是想回身帮他抵挡一二,也绝对来不及了。 “小心——!” “阿飞哥哥!!!” 阿飞面色未改,不过还是在刀尖划过他后颈时闷哼了一声。 事实上,他只要放开被他护在怀里的这两个孩子,他就不用吃这一刀,但他硬是没有放。 李葭解决了外面的人回头望过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之前因毫无顾忌地出手而下去不少的火气顿时重新升起。 她几乎是用上了她生平最快的轻功速度掠到阿飞三人面前,道:“你们俩扶好他,我去把最后几个喽啰揪出来。” 燕南天也怒极:“不管青衣楼是同谁做了买卖想要我燕某人的命,只管冲我来便是,欺负少年人和孩子算什么好汉?!” 李葭呸了一声道:“都给青衣楼卖命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 两人联手,再配上李葭在这种时候格外管用的异术,最后那几个潜伏于暗处准备伺机而动的杀手也再无法隐藏自己。 月至中天之际,驿站内外总算恢复了平静。 李葭从行李里找了万春流配制的极品金疮药给阿飞,并郑重地谢过了他在危急关头对江家兄弟的保护。 “你放心,你的伤我一定会给你治好的。”李葭道,“不过青衣楼做事不择手段,之后你最好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否则难保他们不会觉得你是个落单的可以抓了威胁我们。” 阿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这人平日里内心活动接近于无,哪怕在这会儿李葭也听不到任何,只能凭表情猜。 见他不语,她只好再加一句解释:“我没有看不起你武功剑法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会遭这个罪就是因为我们,所以在你背上的伤好之前……” 阿飞听到这里,总算开了口。 “不会拖累你们吗?”他抬起眼,面上的疑惑再切实不过。 第42章 青衣桃花02 李葭因身怀读心异术, 从小到大见过不知多少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歪心思一堆的人。 像阿飞这样完完全全心口如一, 从不在心里犯什么嘀咕,还纯善至此的, 她当真第一次见。 这让她更加愧疚,毕竟不管怎么说, 阿飞都是因为他们几个才会负伤的。 因此, 之后南下的路上,她几乎是拿出了平生最多的耐心和认真来给阿飞治伤,生怕耽误了他一毫一发。 好在少年人身体底子好, 也不是吃不了苦的娇弱性格,把她这个大夫的要求尽数做到了。 最终阿飞还是在他们一行人抵达江南之前把背上的刀伤养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期间他们并非一帆风顺, 青衣楼的人就像对他们的行动了若指掌一般, 每到一处地方, 总要派一点人出来围追堵截一番。 后来李葭实在受不了了,干脆用管哨把能召来的灵鹫宫旧部全召到了手底下,一路浩浩荡荡地往江南去。 青衣楼不就是仗着人多吗?那就比比呗。 “但青衣楼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我们走哪条路住哪里啊?”长在恶人谷的小鱼儿很擅长在一团乱线里直掐阴谋的本质。 “是的, 从第一次出现在驿站外时, 我就觉得很奇怪了。”燕南天皱眉点头, 表示赞同,“如果说后面他们穷追不舍,是因为那天夜里还有漏网之鱼跑掉了, 那第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李葭坐在马车上,扯着阿飞抱回来给她解闷用的狗尾巴草,语气笃定道:“青衣楼的杀手都是听命办事, 他们会去那座驿站埋伏我们,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给他们下命令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往保定方向去。” 关外苦寒,消息向来闭塞,加上他们这一行人在抵达驿站前就不曾出手做过什么,看上去与一般的赶路人完全无异,所以消息源一定不是来自关外。 既然不是关外,那个中原委就更明晰了。 “腊月中旬那会儿,我曾让人送过一封信去江南。”李葭没说信是给谁的,但反正燕南天和他的两个侄子都清楚,“我在信上说了,等过完年,我们便会择日下江南与他会合。” 虽然李葭可以保证黄药师是不可能主动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青衣楼的人的,但若是那会儿黄药师身边就有青衣楼的人,而他又被蒙在鼓里呢? “慕容山庄跟个筛子似的。”李葭想到这里,忍不住嫌弃了一句,“八成是有青衣楼的人混进去了,先和江别鹤做了什么交易,然后又一直藏得很好,没惹人怀疑过,黄药师提前过去,也未能查出来什么,反而让那人知道了我们在恶人谷的动向。” 燕南天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顿觉这一路上的所有遭遇都有了解释,道:“那若是这样,黄公子如今岂非十分危险?” 李葭想了想,道:“只要他一直待在慕容山庄,藏在庄内的人应当不会对他动手,否则狐狸尾巴就再掩不住了。” 他们俩说到这,阿飞才有些疑惑地插了一句问道:“黄公子是……?” 燕南天:“是李姑娘的至交好友,我的救命恩人之一!” 阿飞的目光便转向了李葭,似是想等她确认。 李葭抿了抿唇,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笑意,道:“至交好友……好吧,也可以这么说就是了。” 阿飞:“?”那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李葭难得捕捉到他一句心声,惊奇的同时,也忍不住笑弯了眼。 “你年纪太小,还是别知道比较好。”她说。 阿飞:“……”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郁闷:“我只比你小两岁。” 李葭便笑眯眯回了一句小两岁也是小啊。 阿飞扭过了头。 七日后,他们终于抵达慕容山庄。 和李葭预料的一样,此刻的慕容山庄虽然里外戒严,但也风平浪静,看不出什么大问题。 李葭在见过慕容老庄主后,就把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数告诉了黄药师,顺带附上自己的猜测。 结果黄药师完全没评价这番猜测,他的重点完全放在了阿飞身上。 只见他蹙眉道:“那小子现在伤好了吗?” 李葭:“啊?” “就那个姓沈的。”连名字都不带好好念一下的。 “哦哦,好了呀。”她点头,“但青衣楼的事情还没解决,我和燕大侠都觉得让他跟我们一起安全些。” 黄药师:“……你不是说他剑法很好么?”那还需要跟着你们才能保证安全? 李葭听到他藏起来的后半句,一阵无言,敢情这人重点是这个啊? “剑法再好,我们也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去对抗青衣楼啊。”她顿了顿,决定换个话题,“所以青衣楼的事必须尽快解决,我真的觉得慕容山庄里肯定有青衣楼的内鬼,你要是不信——” “——谁说我不信?”他侧首看过来,语气忽地一转,“但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我说什么都没用。” “这倒也是。”李葭觉得有理,再度点头道,“那你现在大概有怀疑的人选了吗?” 黄药师说有,他观察了整整两个月,但那人若真与青衣楼有关,那慕容老庄主势必会十分伤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怕是黄药师,在这种时刻也不可能半点不考虑教过自己的慕容老庄主,所以越是怀疑,他便越是不敢轻易下断言。 “谁?”李葭瞬间来了精神,“我去跟他说聊几句,说不定就彻底水落石出了。” “前辈的一位老友。”他说到这里,竟叹了一声,“此人武功高强,身怀巨富,行事素来低调,与前辈又相交多年,我本不欲怀疑于他。” “身怀巨富?”李葭有点惊讶,“那还做杀手生意?谁啊?” 黄药师眯了眯眼,说今晚前辈在竹舍摆宴为你和燕南天接风洗尘时,你便能见到他了。 “说起来,我看中的那座海岛,便是他名下的地。” 李葭:“……啊?” 那这么一说,要是黄药师口中这人真的来自青衣楼,而他们又趁此机会把青衣楼掀了的话,是不是就不用额外花钱买岛了? 第43章 青衣桃花03 既然黄药师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人选, 李葭也就没那么着急了。 她知道黄药师的性格,所以也非常清楚, 能让他做出这样的猜测,那人极有可能与青衣楼脱不了干系,最次也在青衣楼中有些地位。 “这人现在还在慕容山庄吗?”她问黄药师,“如果在的话, 我有机会见一见他吗?” “他不常露面。”黄药师顿了顿,“是以养病的名义来的, 只偶尔会来枯荣阁寻前辈对弈。” 李葭闻言, 不由得有点遗憾,因为这样的话, 她就不好在一个光明正大的场合见黄药师的怀疑对象了,说不定还得想办法在庄中制造一点偶遇。 但对方来慕容山庄“养病”, 必然深居简出,这偶遇的制造难度也不小。 这么想的时候, 她完全没料到,还没等她和黄药师想出一个制造正面偶遇的契机呢, 对方就因为想反探他们的虚实而主动找上门来了。 事情还要从燕南天说起。 燕南天在受江琴蒙骗进恶人谷之前, 他就已经是天下第一大侠了, 就算是慕容老庄主这样的武林泰斗, 对他也极为欣赏。因此得知他和李葭一同抵达, 慕容老庄主干脆在枯荣阁摆了一场小宴,叫上了目前在庄中的几个小辈,以及来庄中休养的老友, 一同凑个热闹。 “还是燕大侠面子大。”尚未开宴,慕容老庄主便向他们着重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好友,“连我这老友都愿意过来吃这顿饭了,平日里我想见他一回,还得看他心情呢。” 也多亏了燕南天完全不知道李葭和黄药师单独商量过什么,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演,只如平时一般热情地与他们打了招呼。 招呼打完,他望了慕容老庄主那老友片刻,表情有些迟疑地询问道:“这位前辈看着有些眼熟,不知尊姓?” 慕容老庄主闻言,笑着捋了一下自己花白的胡子,道:“他姓霍,在江湖上极为低调,不过江南这一带的豪族,少有不知晓他的。” 燕南天目光一顿,竟还真反应过来了:“原来真是霍休前辈!” “大约十年前,霍前辈曾与我义弟家谈过一桩生意,当时我恰好受我义弟所邀,在江家小住。”他开始解释,说到后面,语气也愈发肯定了起来,“是了,当时我还与前辈喝过酒,不知前辈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霍休也笑着举起酒盏,“燕大侠海量,可将小老儿我吓得不轻。” 李葭坐在黄药师右手边,与霍休恰好斜斜相对。她眨着眼围观到此刻,可算是逮到了一个合理的开口时机。 只见她眼疾手快地跟着一道拿起了面前的白玉杯,迎上霍休的目光,道:“没想到慕容前辈的好友与燕大侠也是旧识,这可真是太有缘啦。” 霍休今日特地露面,为的就是探清让自己手下杀手屡屡失手的这几人虚实,因而听到李葭开口,不仅没多想,甚至心中一喜,道:“可不就是有缘吗,姑娘说得极是。” “对了,我听慕容兄说,几位是从恶人谷而来,路上还遭遇了数次伏击?可查清是何人所为了没?” 李葭本来想抢在燕南天前面,把他们已经知道对手是青衣楼的事实隐瞒下来,但考虑到燕南天实在是不会骗人——路上连阿飞的身世都没能瞒下来——她就忍住了没开口,任凭燕南天答了霍休这个问题。 燕南天道:“我们虽知道是何人所为,但他们的幕后主使实在是太狡猾了,一路上不知审问了多少杀手,愣是没能问出些线索来,只知道他们都出身青衣楼。” “唉,这青衣楼也确实神秘。”李葭接口之前,先长叹一口气,之后又皱着眉停顿许久,才转向慕容老庄主和霍休,“我初入江湖,燕大侠先前受困于恶人谷,对这青衣楼俱无了解,便是想查也难以入手,但我听说这青衣楼往常好在江南一带行事,威名也起于江南……” “这却是事实。”心中无鬼的慕容老庄主先接了话,“十六年前,青衣楼做成的第一桩案子,便是灭了扬州知府满门,那知府一家五十九口人,被灭得一个不剩。” “扬州知府?!”李葭还真不知道青衣楼的成名作是这个,“这可真是……朝廷莫非没有追查吗?”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面前紧抿着唇的霍休在她脑海中哼了一声,语气万般嘲讽,道:“就那帮酒囊饭袋,便是追查又如何?” 至此,李葭想找机会试霍休是否与青衣楼有关的目的已算是达成了一半,毕竟他方才在心中嘲讽的这句实在是将他的立场表现得十分清楚了。然而就像黄药师说的那样,这件事不仅关系大半武林,霍休还是慕容老庄主的好友,所以最好还是彻底确认为好。 “朝廷倒是想查,当时还求到了慕容家和花家头上,无奈最后一点眉目都没有,只能不了了之。”席上又有一人开了口,李葭定睛一看,是慕容元娘的丈夫,也是江南另一豪族花氏的子弟。 “原来是这样。”她遗憾道,“照这么说,这青衣楼十六年前横空出世时便叫人防不胜防还揪不着半点首尾了,如今只怕更难查出什么线索来。” “你们追查时,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与元娘他们说。”慕容老庄主有心帮忙,“还有花家那边,我也能帮忙打个招呼,人力物力不需担忧。” 前辈一番好意,李葭自然心领。 正巧她也想钓霍休再暗中嘀咕两句,便接口谢道:“有前辈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而且这趟我还从师门中带了人手过来,相信合三方之力,定能查出那青衣楼的幕后主使。” 她忽然提到自己的师门,自是叫席上其余人都愣了一下。 其中反应最大的自然就是霍休,只见他眸中精光一闪,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同时心中暗道:“这臭丫头的来历我至今没查出来,为了拦他们,反倒折了我不少人,按她现下说法,来头果真不小?!” 李葭还没来得及为霍休这句彻底坐实的“承认”高兴,便听到他的声音又一次在自己耳边响了起来。 “也是,否则黄家那个眼高于顶的小子怎么就栽她身上了?听说他连慕容家的孙女都瞧不上……” 李葭听到这句,差点没气死,妈的,黄药师他眼光好不行吗! 而且他喜欢她又不是因为她来历很大! 第44章 黄药师并不知道李葭从霍休处听到了什么, 但他到底比旁人要多了解她几分,能瞬间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 是以这场宴一散, 他便寻了个机会问她究竟探听到了什么。 李葭的气已经去了不少,缓声道:“你没猜错。” 黄药师立刻会意:“他果真与青衣楼有关?” “何止是有关。”李葭道,“说他是整个青衣楼的幕后主使都不夸张,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些年来甚少以‘霍休’这个身份在江湖上走动。” 根本不是因为他低调, 而是因为大部分时候他都在以青衣楼总瓢把子的身份暗中搅动江湖风雨。 “只要能确定,那便好办多了。”黄药师顿了顿, 而后略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问道:“你是因为此事才不高兴么?” 李葭顿时瞪大了眼睛,只差没脱口而出问到底是你会读心还是我会读心了。 而黄药师也真的看懂了她表情里的意思, 略微扯了扯唇角,道:“我观你今夜兴致不高, 连慕容山庄甚少拿出来待客的桑落酒都没沾几口。” 李葭也不遗憾,慕容老庄主今夜差人取出来的酒的确还不错, 但若是与灵鹫宫贮藏相比,那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她作为灵鹫宫这一代将生死符学得最出神入化的弟子, 从小与宫中美酒相伴, 早就养叼了鼻子, 非三十年陈酿还真没法让她动一下眉头。 不过没兴致到这等地步, 也的确不只是因为酒还没对上她的胃口。 想到这里, 她不由得撇了撇嘴,道:“就是那霍休,在心里嘀咕我。” “嘀咕你什么?”黄药师瞧她一提及便面色不虞起来, 便猜测了一下,“嫌你坏他大计?” “不是。”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把霍休暗忖的话说出来了。 两人站在月下竹林间,周围尽是慕容老庄主亲自布置的阵法,全无被人探听之忧,她却转过脸不肯告知,这如何不叫黄药师在意? 黄药师看着她,只觉自己从未如此耐心过,他笑了笑,道:“这却不公平了。” “我心中所想,你无所不晓,那霍休嘀咕你,你却不肯说与我听。” “哪里无所不晓了!”李葭直喊冤,“也得你想到与我有关的事才行呀!” 黄药师没再开口,只维持着方才那点笑意,伸手扣住她的肩膀,令她直视向自己。 李葭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对上他的目光,便听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可视线再偏过去半寸,她又能清清楚楚看到,面前的这两片薄唇实则根本没动。 只是他在想与她有关的事罢了。 他在好奇她为何不高兴,也在思索要怎样才能让她高兴。 李葭:“……”哪有这么逼问的啦! 可要命的是,她的确就吃他这一套,所以最终她还是将霍休那句令她不悦的嘀咕和盘托出了。 黄药师猜了半个晚上,万万没想到原因竟是这个。 他哭笑不得道:“我与他一共只几面之缘罢了,他对我连了解都谈不上,自然只能瞎猜。” 李葭身怀读心之术,当然知道他句句属实,不曾违心。 事实上她不高兴的点也不是这个,她咬了咬唇,道:“我就是觉得,是不是在旁人眼里,你本不可能瞧上我啊?” 这么说的时候,她甚至没意识到,世上的少女只有真的陷入爱潮,才会开始在意自己与心上人在旁人眼里是否相配。 黄药师一听,更加失笑。 在这一瞬间,他有许多话想说,但他知道所有这些话她其实都能读到。 那么比起开口,还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这样才算对得起今夜的月色和竹涛嘛。 于是他垂手落至她腰间,逆着风将她带入怀中,复又低头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停在这里比较好就先更一点…… 明天继续! 第45章 青衣桃花05 虽说只要确认了霍休的真实身份, 后头的事便好办许多,但考虑到其与慕容山庄的关系, 李葭和黄药师商量之下,还是决定将他引出慕容山庄后再作解决。 至于引出的理由,那也有现成的——黄药师本来就看上了他名下一座海岛,只消主动提出此事, 并表示想先去在考较一番,不愁他不跟过去。 “现下他最想搞清楚的当是我师承何处, 我假意漏些口风, 他必按捺不住。”为免霍休怀疑,李葭还多加了一重保险, “对他来说,我们现在已是青衣楼的大威胁了。” “的确。”黄药师虽是立刻点了头, 但其实正一心二用,他目光落在眼前人唇角处, 始终不曾离开。 李葭回过神来,察觉到他的眼神, 也听到了他此刻没说出口的心声, 顿时羞恼起来:“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啦!” 黄药师:“自然有。” “那照你说, 我们何时行事最稳妥?” “青衣楼一日不灭, 前辈此处便一日算不得安全。”黄药师道, “他授我五行阵法,算我半师,我自当护得他一家周全, 故越快越好。” 李葭也觉得这样比较好,霍休这人心机深沉,混迹江湖多年,手段怕也不少,虚虚实实地探下去,反而容易露出破产叫其察觉,倒不如趁他对她杀心最重,对她身后宗门也最好奇的时候直接出手。 于是隔天傍晚,黄药师便委婉地拜托到慕容老庄主处,说是自己看中了东海舟山郡内一座岛屿,打听之下得知此岛乃霍休名下,想商量买下一事。 慕容老庄主半点不意外,好似一早就知道他在寻安身立命之所了,闻言抚掌大笑道:“你都开始着想未来居所了,那想必是认真待李姑娘的。” 旁听的李葭:“……” “既如此,我去霍兄那卖个面子,倒也无妨。”慕容老庄主顿了顿,一派感慨,“这般,我也算对得起你父母的嘱托了。” “那我便提前谢过前辈了。”黄药师面色不改,却是任由其误会了下去。 事实上,长远来看,这也算不得误会了。 从小到大,黄药师一直是个极少改换心意的人,幼时喜爱一件玩具,便能一直玩到不再需要玩具的时候;待大一点了来慕容山庄学艺,亦是全身心沉浸其中,直至学到自己满意的境地;所以现在他确定自己的确钟情于李葭,那也几无改钟他人的可能了。 慕容老庄主作为他半个师父,也算拿捏准了他的性子。 不过有一桩,他作为长辈却是必须提点一番的。 “虽然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有些大事,你也不可绕过李姑娘师门,否则生了误会便不美了。” 慕容老庄主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他知道李葭来历不凡,身后或许是慕容山庄都无法招架的人物。 黄药师一听,这却正好能顺口提一句灵鹫宫了,便给李葭使了个眼神。 李葭立刻会意,道:“其实我师门长辈最近正好就在江南,等购置装点好那座岛,我便通知他前来一观,他也对我此次下山结识的朋友极好奇呢。” “原是这样。”慕容老庄主松了一口气,“那我便放心了,稍后我便去寻霍兄说此事。” 凭他和霍休多年相交的关系,此刻所谈,霍休若是问及,他自是尽数告知。 而霍休的反应也一如李葭与黄药师的预料,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将那座岛卖给黄药师,还取了一个低到不能再低的人情价——不过李葭也在和他交流之中窥探到了他的真实想法,他想的时候到时候将他们这几人彻底解决后,这岛依然归他自己所有,所以暂时舍出去也没什么。 是的,在李葭有意放出自己师门长辈也在江南后,霍休便坐不住了。 谈完买卖岛屿的事宜后,他也以叨扰慕容山庄太久告辞离开了,至于到底去了哪,慕容山庄上下也不会刻意探查询问。 好在李葭本来就没打算靠慕容山庄解决此事,她将暗中追踪霍休的任务交给了她南下时召来用的灵鹫宫旧部。 这些人武功虽不及霍休,但在隐匿行藏一道上,可称得上是青衣楼的前辈,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慕容山庄那边,就拜托给燕大侠吧。”李葭跟霍休短暂接触了几次后,比谁都清楚此人有多少手段,决定再留个后手,“免得霍休之后察觉到不对,忽然杀回去,挟慕容前辈令我们投鼠忌器,毕竟慕容前辈那么信任他,必定是不会对他有所防范的。” 黄药师很赞成,但点完头却话锋一转,道:“那那位沈家后人呢?” 李葭:“……咳,其实你有话不如直说。”对着她就没有说一半藏一半的必要了吧! 黄药师:“他是为救江家兄弟受的伤,那此次不妨在慕容山庄多留几日,待身体彻底恢复再说。” “且他个性之直更甚燕南天,霍休之事,最好暂时别叫他知晓。” 他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但就算说了这么多,喉中仍藏了一句未曾出口的。 不过不说出口倒也不是想隐瞒,李葭的异术那般神奇,他如何隐瞒得了?只是他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反而不美罢了,反正就算他不说,她也一样能领会。 果然,李葭被他瞧了片刻后,当即未能控制住表情。 但那表情似羞还恼,却是恰好给她面上染出一抹薄红来。 “你……”她咬了咬唇,“你想多了!我同他只是入关路上碰上了而已,待还完他救我们徒弟的情后,他大约就要去海外寻他生父了,天地浩大,将来说不定连个再见之期都没了。”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黄药师想,但这和我不想看他在我眼前晃,不想看你日日关心他伤势复原情况有矛盾吗? 当然没有。 第46章 番外01 从昆仑山去绣玉谷的路途并不近。 西门吹雪出发的时候, 昆仑雪正重。他一人一剑,连来时马车都留在了恶人谷没有动, 可谓将所有的身外物都抛下了。 但这对他而言实在是无关紧要,毕竟所有这些加起来,都不及剑。 而他此去绣玉谷,为的就是磨砺己剑, 再与邀月一战。 他知道凭他此刻的剑,要赢过邀月, 可谓难之又难, 所以从昆仑山过去的这一路便成了关键。 他想得很好,然而真的踏上此途, 他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管家为他准备的所有银票都放在了马车里,而他走的时候一张都没有拿。 若是入得潼关, 再往东去到有万梅山庄产业在的城池,这便是再小不过的事了, 他大可以去各地钱庄随意取用,反正他的剑已能证明他的身份。 实在不行, 到那种有当铺的小城也可以, 他虽无车马, 但随身有一玉佩可典, 也能换得一笔不菲的路费。 偏偏在关外这两个选择此刻离他都还遥远得很, 他只能过一段以天为被的日子。 关外风深雪重,常宿野外并不容易,好在他内功基础打得极牢, 倒不惧这个,就是解决饱腹之欲时麻烦了些,必须亲自动手猎杀野兽,再想办法蒸烤,至于调味之类的,则根本不用想了。 在万梅山庄这些事无需他动手,在恶人谷时因有黄药师,甚至比在家中更不需他考虑。 现下轮到他自己解决,他除了从头学起也没有别的办法。 偏偏他对衣食住行的挑剔几乎全在吃上,之前还被黄药师的手艺养叼了嘴,是以这段日子他过得不可谓不舒服,常常忙活半天后尝一口然后自己嫌弃自己。 西门吹雪:“……” 至此,他想起李葭当时欲言又止想劝他留在恶人谷过完年再走的神情,终于产生了一丝“早知如此”的心绪。 早知如此,他…… “是你?!”忽然,林中响起一道带着惊意的女声,将他从难得一见的后悔情绪里唤了回来。 西门吹雪偏头定睛一望,发现竟是移花宫的二宫主怜星。 怜星正一派戒备地望着他,人瞧着有些狼狈,手里提着两只正流血的兔子,看样子是刚去林中猎完。 西门吹雪觉得很奇怪,按理说,怜星之前来恶人谷带邀月离开后,会直接回移花宫去,而算算时间,这会儿她们姐妹怎么也该回到移花宫了才对,而不是连潼关都没入,和他一样还要在荒山野岭里寻野味。 按西门吹雪一贯的行事作风,就算奇怪他也至多在心里奇怪一下,而不会问出来。可怜星毕竟与他看中的那位对手是亲生姐妹,哪怕是为了之后寻邀月斗剑的事不出差错,他也得问一声才是。 于是他便开了口,问怜星为何会在此处。 怜星大约没想到他会搭理自己,怔了一下才道:“出关途中出了些意外。” “那邀月呢?”他单刀直入,“回移花宫了么?” 这回怜星却是答非所问了:“不知西门吹雪问这个所为何事?” 西门吹雪也不犹豫,直截了当道:“我欲上绣玉谷邀她斗剑。” 怜星又是一怔,旋即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露出恍然之色。 但她还是没有回答西门吹雪的问题,只苦笑了一声道:“那怕是要叫西门庄主失望了。” 西门吹雪生平最不喜的便是这般云遮雾绕地说话,是以怜星话音刚落,他便皱眉道:“所以她究竟回移花宫了未?” 怜星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她现在的情况,连动一步都困难,别说是回移花宫。 “我姐妹二人离开恶人谷后,在关外碰上了几位仇敌。”怜星顿了顿,而后直接略过了关于仇敌的具体情况,直接说了遇敌的过程,“他们是有备而来,似也打听清了姐姐先前受困恶人谷一事,趁姐姐武功尚未彻底恢复,先引开了我,再围攻姐姐。” 西门吹雪闻言,眉头皱得更深,道:“以她武功,便是没有彻底恢复,在江湖上也鲜有敌手。” 怜星说的确如此,但既是旧日仇敌,便是清楚移花宫武功该如何应对的。 邀月虽然没落败,还杀了大半围攻于她的人,但也中了毒,之后一运明玉功,毒性便发作了起来,令她直接走火入魔了。 明玉功是移花宫的无上武学,但修炼起来格外困难,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邀月这一趟走火入魔,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立刻闭关压制,别无他法可言。 “姐姐的功力远胜于我,她的明玉功也练得比我深,此时我除了为她护法,什么忙都帮不上她。”怜星道,“只能在这荒山野岭中暂避一番了。” 西门吹雪了解了邀月的情况后,垂首想了片刻,问能不能带他去看一看。 怜星:“我知西门庄主医术过人,但姐姐的情况,远非医道可救。” 事实上,移花宫两姐妹本身就医术高明,不输许多驰名武林的所谓神医,就连那恶人谷鬼医万春流,也不能真压了她们姐妹一头去。 西门吹雪听到这婉拒之词,也没有多余的表示,就坐在那定定地望着怜星。 怜星:“……” 想到西门吹雪本来是想去移花宫找邀月斗剑的,怜星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她觉得不论如何,凭西门吹雪的性格,这时候怎么都不至于会顺手再加害邀月一把就是了。 在怜星的带领下,两人在林中穿行了大约两刻钟,最后行到一座被灌木掩盖了大半入口的山洞前。 邀月此刻就在山洞里,说是闭关,其实也不尽然,因为她还是时刻警惕着山洞外的所有动静。 因此,两人还没进去,里面就先传来了她的声音。 “你带了谁回来?”那声音里有非常明显的怒气,“我如今的情况——” “你如今的情况还动怒,你当真是不想活了。”没等怜星解释,西门吹雪就率先接口出了声。 好歹在恶人谷住了一个多月,邀月自然能认出西门吹雪的声音来。 但这并没有让她放下心来,相反的,因为西门吹雪那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剑术天赋,此刻她甚至更紧张了。 西门吹雪拨开灌木丛,大步迈入山洞,径直走向正在打坐的她,在她试图起身之前直接低头按住了她的肩井穴。 他内功本就比同龄人深厚数倍,又有与邀月比斗的经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瞬间制住了本来就负伤的邀月。 “你……”邀月从来就不是那等被人劝两句就可以不生气的人,何况西门吹雪方才那句话比起劝更像是在讥讽,她顿时更生气,无奈负伤之下,竟是连西门吹雪的手都挣不开。 “你待如何?”她抬起眼来,眼睛里尽是愤怒。 西门吹雪根本没看她,他弯下腰,用空着的那只手扣住她手腕,在电光石火之间寻到了她的脉门。 邀月:“?!” 她扭头去看怜星:“你为何会将他带来此处?” 怜星其实看得很明白,西门吹雪根本没有出手伤害邀月的意思,故还算放心,道:“西门庄主欲上移花宫寻姐姐你,我在林中碰上他,他也通晓医术,说不定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不可能。”邀月斩钉截铁。 这倒也不是她看不起西门吹雪的本事,实在是明玉功这门功法,旁人无从窥探,也就无从帮忙。 怜星明白她的意思,摸摸鼻子,没再开口。 就在此时,查探邀月经脉的西门吹雪却开了口:“为何不可能?” “只要你化去一身以明玉功为底的内力,此伤便无碍了。” 归根结底,邀月之所以走火入魔了一次就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她之前为尽早将明玉功练到更高层次,剑走偏锋了一遭,导致这几年的内功根基不如先前稳,现下全反噬了回来。 这关键邀月和怜星自己也清楚,但这是因为她们本就修习明玉功。西门吹雪作为一个非移花宫弟子,只探查了片刻便立刻明白了这一点,除了通晓医术外,还得对各类内功有深厚的了解才行。 可邀月并不想这样,若不是因为舍不得这一身的功力,她根本不用等到怜星在外碰上西门吹雪,便可解决此事了,哪还需要这么麻烦? 她横眉道:“这更不可能。” 明玉功和嫁衣神功不一样,一旦废去一次,之后再怎么重新修习,都不可能超过废去之前的水平了,对邀月来说,这是根本不能接受的。 西门吹雪却觉得如果连这个都舍不出去,那情况只会更糟。 说实话,他并不希望这样,毕竟邀月是他看中的对手,她若是下半辈子都只能困在这里,那他就失去了一个对手。 他将自己的意思告诉邀月,并诚恳建议她先把现下功力散了,否则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她还得再走火入魔一次。 邀月听了直冷笑:“我若是把内功散了,你我斗剑还有别的结果吗?” “可只比招式。”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表情没有半点波澜。 这答案令邀月噎了一瞬,下一瞬,她又辩驳起来,说只比招式算不得真正的斗剑,说到底他不过是想占她便宜罢了。 西门吹雪:“……” 他真的很想随她去,事实上按他平时的性格,碰上这等不讲理还振振有词的人,是真的不会多作理会了,可大概是因为这个对手实在是太难得了,最终他还是平下了心绪,道:“再等上三日做决定也不迟。” 邀月面色一白,没再说什么。 怜星不知道,但她本人却清楚得很,西门吹雪说的这个期限是真的,她如今的所有调息和努力,其实都无异于饮鸩止渴。 可是……可是要把这二十多年的内力尽数散去,她当真还是不甘心。 之后的三天里,西门吹雪没有再来过。 不过邀月还是从怜星处得知他没有离开的,想来是还在等她做出决定。 到了第三天傍晚,他才又一次到来,手里拎了两只野兔给怜星料理。 邀月本来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作理会,结果他来了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反倒是让她憋不住。 “你别想了。”她恶狠狠道,“我不可能散功。” 西门吹雪看她一眼,还是没开口。 邀月更气了:“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久才将明玉功练至如今地步?” 西门吹雪依旧沉默。 他这完全不为所动的架势令邀月有种情况倒转的错觉,这令她前所未有地烦躁。 一烦躁,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气血又重新不听话起来,她尝试调息,但呼吸却不受控制地变乱了。 西门吹雪这才出声。 他问她是不是觉得快要彻底压制不住了。 邀月想让他闭嘴,但这时她已经很难开口,不仅呼吸混乱,就连脑袋都跟着胀痛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控制不住自己。 恍惚之中,她看到西门吹雪朝自己走了过来,然后一甩袖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这个人果然就是等着这一刻,邀月这么想着,却没有尝试反抗西门吹雪帮她散功的行为。 她知道,到这一步,如果她不按他建议的那般做,就不是保不住功力,而是保不住命了。 这便是他二人的不同之处,也是西门吹雪之前觉得她剑法的问题所在。 在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太偏执了一些,非要撞破南墙才收手。诚然她的武功和天资让她有资本这么做,但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天资,因为这种原因止步于此,又怎么叫人不可惜? 西门吹雪不管朋友以外的闲事。 邀月不是他的朋友,但他欣赏她的剑,所以这事虽然麻烦,他还是忍了下来,现在还帮了一手。 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功力,骤然散去,怎么着也是个痛苦的过程。 西门吹雪虽然能帮上一二,但痛苦毕竟不是落在他身上,而且到了最后关头,还得靠她自己才行。 这一散就是一整夜。 期间怜星回来,也没敢靠近打扰他二人,只默默在洞口守着,以防万一。 第二日清晨,西门吹雪终于收手,面色惨白的邀月因散了内力,在他收手时气力无以为继,直直地向他倒来。 犹豫再三——说是再三,其实可能只有一瞬后,西门吹雪扶住了这个喜好撞南墙的倔强对手。 此时的邀月意识尚存,半个身体倒在他怀中,再一抬眼,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下意识放了一句狠话:“你别得意!” “……” “就算只比招式,我也不定会输于你!” 又来了,西门吹雪想,这位大宫主的重点果然永远都抓不对。 如果他心里早已认定她是个赢不了他的人,他又怎么会把她当成对手,还想亲赴移花宫邀战呢? 想到这里,他一点点扶正了她,而后一字一顿道:“我并不得意。” “那你笑什么?”邀月很肯定,她方才是看到他动了动唇角的。 “你活着,我便多一人论剑。”他道,“此是好事,自当笑得。” 作者有话要说:青衣楼收尾比较长,我现在复健写得慢,等我写完再一次性发吧,先更个番外! 第47章 青衣桃花06 因为想着要放长线钓大鱼, 李葭与黄药师辞别慕容山庄一干人等后,并没有立刻随灵鹫宫旧部的回报追去寻霍休。 两人沿江南游玩了一圈, 叫自以为在暗处的青衣楼彻底放下了戒心后,才慢悠悠地动身,准备往之前问霍休买的那座海岛去,因为霍休眼下就在那岛上。 “从跟着我们的那些人得到的命令和前几日旧部回报的消息来看, 霍休应当是集结了他手中最精锐的力量,准备在海上来一场埋伏。”李葭顿了顿, “可能是知道我师门长辈也在江南, 觉得再不动手,只会越来越棘手罢。” “是他的作风。”黄药师一点都不意外, “自寻死路罢了。” 李葭很理解他对霍休的看不上,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也不能太轻视他, 那座海岛他原打算经营成青衣楼一处分舵的,相信机关之流没少准备。” “比机关, 他更不是我的对手。”黄药师依旧自信。 “……好吧。”李葭思来想去,青衣楼盘算了这么久都没能做成什么, 的确不必这么如临大敌。 半个月后, 两人总算抵达舟山郡, 考虑到将来往返东海和江南恐是常事, 李葭干脆拉着黄药师直接先买了一条船, 顺便在上船出发之前,寻了个空当召了些人马出来,先行将青衣楼安插在舟山郡的小喽啰们灭了。 之后的出海路上, 可谓一路风平浪静。 不过不管是李葭还是黄药师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罢了。 黄药师看中的这座岛名义上属舟山郡,实际与舟山群岛颇有一段距离,两人在海上行了整整六日才得以靠岸。 时值黄昏,半个天空都是火烧云,远处的海水波光泛金,实是李葭这种出身塞外之人不曾见过的美丽景致。 可惜景致再美,此时的她都无暇欣赏。 青衣楼这档子事拖得够久了,她的耐心也差不多快走到了极限。 “走吧。”她收回目光,利落地跳下船,抿了抿唇,将后半句用内力传音至黄药师耳朵里,“我已经听到前边有人在想围杀你我了。” 事实上,霍休的布置真可谓做到了极致,青衣楼最精锐的杀手,不管是耐性还是隐匿气息的本事,在江湖上都属顶尖,再兼这座岛草木繁盛,极宜杀手藏身,以至于黄药师和李葭此时并判断不出他们的方位来。 可李葭能听到别人的心声啊,所以从上岛这一刹开始,他二人便做好了随时要动手的准备。 而且凭他们俩的武功和对敌经验,这会儿本来不大慌就是了。 丛林内,自前夜得到总瓢把子命令起便埋伏其中的杀手们此刻已将一颗心悬至了喉咙口。 总瓢把子非常重视此事,不仅亲自坐镇,还许了他们事成后掌管一座青衣分楼的承诺,作为青衣楼最精锐的杀手,他们是知道青衣楼各地分楼每年大概能有多少进账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他们的身家性命本就全系于总瓢把子一身! 眼见李葭与黄药师一步步靠近,再毫无所觉般踏入林中,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既是一场围杀,那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围。青衣楼的杀手们等了这么久,自然不会在最后关头失了分寸和耐心,因此,李葭和黄药师一路走进去都是风平浪静,直至他们终于走到所有人心里有数的包围圈内。 这本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一击必杀时机,毕竟这两人怎么看都像是毫无准备的样子。 然而当他们真的动起手,才发现事情似乎与他们预想中不一样。 合围的杀手们已将时机把握到最好,出手的速度也快若闪电,可李葭就像是长了八双眼睛一样,竟比他们动得更快。 她手腕一转,电光石火之间便发出了十余枚生死符! 青衣楼上上下下虽至今没搞明白她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也多少探听到了一点她暗器功夫出神入化,万不可随意去接的情报,所以生死符一出,大家第一反应都是躲。 这一躲,本该落在李葭和黄药师身上的刃光就偏了开来,甚至还有几道互相撞到了一处。 所谓借力打力,不外如是。这也是灵鹫宫武学的精髓所在。 一方估计错误,另一方则早有准备,在这个前提下,这场筹谋已久的围杀其实已经失了大半的势。 而黄药师也适时地奏起他那杀伤力巨大的箫曲。 夕阳西下,晚潮汹涌,恰和了他这一曲。 李葭抓紧这机会捏碎了自己来时路上准备的葫芦,里头的酒液瞬间喷洒而出,而她的手虚虚一捏,便又是一枚能瞬间取人性命的生死符。 没有人看到她究竟将这一枚射去了何处,但下一瞬,林间就响起了一道极痛苦的尖叫声。 这等混乱场面正适合黄药师发挥,刹那间箫音大振! 杀手们眼见围杀不成,顶着内伤想要退走,但离开的速度却追不上李葭手里的暗器。 东躲西藏之下,倒是把这片繁盛茂密的林子毁了不少。 李葭见状,不由得冷哼一声,道:“这岛如今可不是你家总瓢把子的了,可容不得你们胡乱糟蹋!” 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在前半句,可惜生死一线之间,杀手们也没空细思,只能用尽十二万分力气,试图将他们往青衣楼设好的陷阱里去。 可谁来告诉他们为什么这两人死活不上当? 追逐之中,都绕着陷阱走了好几圈了,偏偏就是没有再往前哪怕一步! 李葭听着他们心中一句震惊过一句的费解之语,勾了勾唇,道:“青衣楼在我手上吃了这么多回亏,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到底……” “不仅没长进,还没见识。”听了这么半晌,确认霍休就在那陷阱下面的地窖里后,李葭也不着急解决眼前这些人了,此刻她开口说的话,实则是说给下头的霍休听的,“连我师承何处都认不出来,也好意思做杀人买卖?” 黄药师不似她这般热爱嘲讽对手,他也不怕前方的陷阱,一曲结束,将那些唯杀失败的杀手解决得七七八八后,便要直接杀下去。 李葭哎了一声说你等等,同时把倒在他们脚边的两个人先行踢了下去。 “下头恐怕不太好走。” 可怜那两人始终没能威胁到他俩也就算了,这会儿还要当肉垫。 肉垫被踢下陷阱后,下头果然传来凄厉的两声。 他二人跟着跃下,发现下面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尖钉,人落下去,只要稍有些不小心,便会被钉出几十成百个孔。 万幸他们下来之前就有这个心理准备,而且还踢了俩肉垫缓和一二,再加上轻功远胜常人,最后也算无虞。 “霍休就在里面。”李葭已经听到那家伙在心里思量了。 黄药师见她说完这句便作凝神状,便知她应该在认真听霍休到底还有什么准备。 听了大约三个呼吸的功夫后,李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倒也没我想的那么笨嘛。” 黄药师:“?” 她毫不犹豫指了一个方向,拉着他往那处去,同时传音道:“他安排了一个手下,同他作一样的打扮,等在这地窖里,打算迷惑你我,一会儿就该出来了,如果我们同他动手,不能一击必杀,往里追追到最后就是死路。” 因为知道打架打不过,所以只能这么来,把人引至地窖深处,再毁了这地窖。 只是这谋算被李葭听清楚了,也就没有用了。 既然追假“霍休”会追至死路,那不等假的出来,直接去寻真的不就行了。 他哪怕要毁了这地下迷宫,也不会将自己先置于险地,所以这会儿只要到了他在的地方,他二人就必定安全。 黄药师脑子转得快,也知这道理,故再未犹豫,径直跟上她的脚步。 行了几步,他便发现这地下迷宫其实是摆了一个阵法,而他们现在去的地方,便是唯一的生路所在。这生路离他二人十分近,因为整个地窖就不大,但因构造复杂,走过去必须绕个几圈才行。 两人一个懂阵法,一个能听敌手心声,合在一起自然不可能出错。 终于寻到霍休所在的那间狭窄宫室时,对方虽戴着面具,却也掩不住惊愕,那目光颤动,恍若见到了鬼! 李葭看到他面前摆了一炷香,这会儿差不多快要烧尽,了然道:“准备动手毁了这里了?” 霍休一震,心中霎时闪过无数想法,只可惜没一个来得及实施,因为李葭的生死符已经飞到了他面前。 霍休能建立青衣楼,本身武功就不俗,至少从他闪避的动作来看,他的那群手下其实并不如他。 但相比他的手下,他也有个致命的弱点。 作为青衣楼的总瓢把子,世人眼中的天下首富,这些年来,他动过的手实在是太少了一些。 武功如刀,长久不用不磨,便会生锈,生锈到最后,甚至可能断裂。 眼下的霍休虽到不了断裂的程度,但也着实生了不少锈。 交手不过半招,他就先生出了怯意。 李葭听到他在琢磨要不要用青衣楼这单生意买主转移一下他俩的注意力再如何如何,当即嗤笑一声道:“不必了,我早就知道是谁同你做了生意,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总瓢把子你到底是谁。” 霍休:“?!!” 她这么一说,因震惊而转移注意力的就成了他。而他这一愣神,身法就露出了破绽! 狭窄逼仄的地下宫室内,李葭与黄药师同时抓住了这破绽,暗器和长剑同时飞出,于刹那之间封住了霍休的退路。 第48章 高手对决, 一瞬间的破绽足以致命,更不要说这会儿霍休本来就是一对二的劣势局。 李葭也不觉得和黄药师一起动手有什么不好, 她耐着性子钓了这么久的鱼,等的就是这一刻。 霍休心神动摇之际,没能及时做出最好的应对。 此时他已退无可退,面前的剑光交织闪烁, 也令他找不出半点可以避开的余裕。 下一瞬,剑锋直切他面门, 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而后竟发狠直迎了上去。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怎么也躲不过的话, 中黄药师一剑,要比中李葭的暗器好! 只可惜这直觉只对了一半。中黄药师一剑的确比直接中生死符要好, 可李葭的手段又岂止生死符一个? 霍休还没从黄药师那一剑的余威中缓过来,她就先一步掠到了他背后, 还用小无相功模仿了他方才一退再退时用的招式——她看得出也听得到,霍休对自己的招式还是相当自信的。 这样一个自信的人, 在看到自己的武功被对手悉数用出, 怎么也该震惊一下的。 然而他的震惊和李葭预想中不太一样。怎么说呢, 他的反应远比她想的要大, 在看到她使出他用的招式时, 他几乎是呆滞在了原地,而后下意识脱口道:“你到底是谁?是阎立本还是平独鹤派你来的?!” 李葭皱眉,这俩名字又是谁? 霍休却还在猜:“不, 不会是他们俩……” 趁他心神不稳,黄药师当机立断举剑上前,刃光再度斩下。此时霍休终于回过了神,但却已来不及再去避这一剑。 须臾之间,胜负已分,他的面具从正中缓缓裂开,最终哐地一下砸至地上,彻底碎成几瓣。 李葭顺势点住他的穴道,目光扫过他尚在震惊的脸,顺着他内心所想道:“没想到你还记得金鹏王朝,还记得上官一氏啊?”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金鹏王朝和上官一氏是啥,但听他在心里念叨得近乎魔怔,便想诈他一诈。 她也不担心自己这临时发挥会露馅,因为两人对话之间,霍休心中所想,她不用窥探便能一清二楚。 果然,在听到她之前那句后,他不仅没能控制住表情,也再一次忍不住开了口。 “我若是不记得,又怎会一次次给你们钱?!”他喊道,“我自问是金鹏旧臣中最顾念旧情的了!你们倒好,瞧我愿意给钱,便次次来寻我,真当我富可敌国了不成?!”而且上官家仅剩的这几个人到底是怎么查出他是青衣楼总瓢把子的?这件事他连平独鹤和阎立本都没告诉过! 李葭对他言辞间提及的旧事有点兴趣,便继续同他演:“青衣楼的总瓢把子,天下第一富人竟也哭起穷来了,真是滑稽。” 霍休定神望着她,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最终还是沉声道:“我可以再给你们一笔钱,但——” “——但我不能要你的命,也不能将你是青衣楼幕后主使的事公布出去,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李葭笑意盈盈打断他,“你想得倒美。” 霍休倒是真的冷静了下来,听她这么说也没有失色,而是认真与她谈条件。 他的意思也很简单,他要是宁死不说,她根本不会知道他将他的财产放在了何处,那些金银珠宝和房契地契,他都存在了一个特别安全的地方,整个青衣楼也不过他一人知晓罢了。 李葭:“是吗?” 霍休看她气定神闲,心中也有点紧张,面上却是不显,反而斩钉截铁道:“当然!”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是怎么查到你是青衣楼主的?”她唇角笑容愈发灿烂,“此事原本不也只有你一人知晓吗?” “你……!”霍休就是想不通这件事,可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就算再问一遍,眼前的少女也不会回答他,“你到底想怎样?” 李葭想的就是诈他,所以闻言也只是挑了挑眉,道:“你觉得呢?” 至此,霍休终于忍不住有点气急败坏了:“你不过就是想要钱罢了,这些年我给的难道还不够多?我根本不欠金鹏王朝任何,倒是平独鹤和阎立本,他们两个可曾将当年那笔银子吐出来?!” 李葭没说话。 他大概觉得自己说到了能令她意动的部分,当即继续道:“当然,这两人如今在中原武林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阎立本,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道,还请到了天禽老人老来子给他当管家,你们处理起来肯定不如找我方便。” “可我有青衣楼!我能处理此事,我能帮你们找他们俩讨回当年的债!” 李葭听到这里,差不多搞明白了情况。 霍休口中的金鹏王朝和上官一氏是他的旧主,而他当年忽然成为江南豪富,还有了经营青衣楼的初始本钱,就是因为吞掉了旧主交给他和另外两人保管的一笔银子。 这些年来,上官一族的人也曾来寻过他,试图讨回那笔银子,而他给了几次之后就不想再应付了,甚至还为这个搬了好几次家。 什么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无非是为了方便运作青衣楼,顺便再躲一下债罢了。 至于另外两人,就像他说的那样,现在都是在中原武林极有头脸的人物,上官家那几个人暂时还惹不起,便也不太敢频频去讨债。 而霍休之所以将她误会成了金鹏王朝的人,是因为霍休这人本来也该姓上官,他的武功就是在金鹏王朝时学的,李葭用小无相功模仿得分毫不差,便叫他下意识这么断定了。 李葭:“……”其实能产生这误会,说到底还是因为霍休的见识实在是太少了,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小无相功这种功夫。 不过拔萝卜带出泥也的确是她没料到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霍休听她叹气,便觉不妙,但还在勉力挣扎,道:“我绝无虚言!” “我知道。”李葭还是清楚其求生欲的,“但我对他们两个其实没兴趣。” 我这趟来,找的就是你这个青衣楼幕后主使而已。 “哦对了,我也不是金鹏王朝的人。”拒绝了霍休的提议后,她又眯着眼补充了一句,“更不姓上官。” 霍休霎时睁大了眼,那表情仿佛在说怎么可能。 “你仔细回忆一下,我方才到底说了我是上官家的人了没?”她凑过去,不知何时,指间已多了一枚寒气四溢的薄冰。 下一刻,这薄冰被直直地打入他胸口,彻骨的寒意瞬间从那一处游走开来。 他听到少女清亮又甜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东西有个很出名的名字,只是几十年没有被人提起过了而已。” “它、叫、生、死、符。” 霍休面如白纸。 第49章 青衣桃花08 霍休被擒, 青衣楼便算是捣破了大半。 李葭原本还有点愁要怎么让这家伙在天下人面前认罪的事,结果她提出来这一点时, 黄药师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她,问道:“为何要让他认罪?” “啊?”她没明白,“他不认罪,我们往外说也没人信的吧, 此地只有你我和他的手下,根本没有旁人, 我们就算把他带出去说他是青衣总瓢把子, 他也可以狡辩的。” 黄药师:“……” 李葭这思路多少受了她姐夫虚竹的影响,所以特别讲究证据。 就好像当日在保定兴云庄, 她见了林仙儿没多久就确认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梅花盗身份了,但她还是和段智兴等人一起稳住了这个大盗, 等待陆小凤将证人和证据带回,而后才在许多武林同道面前揭穿了林仙儿的身份。 黄药师听了她的理由, 又是一阵无言。 在他看来,别说是眼前的霍休了, 就算是当初的林仙儿, 倘若他有意管梅花盗一案, 他只要自己确认林仙儿就是幕后主使, 他就会干脆利落直接把人料理了, 至于旁人怎么想,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当然,这也是他懒得管武林闲事的原因。 这次料理青衣楼, 实属霍休欺到了他头上。 “无所谓。”他对李葭道,“只要青衣楼散了,青衣楼总瓢把子到底是谁并不重要。” “那霍休呢?”李葭又问,“要怎么处理他?” 黄药师说把该问的问完,就可以直接扔海里喂鱼去了。 李葭:“……???” “这……这不好吧!”她睁大眼睛,试图劝他,“怎么说他也是认识慕容前辈的,日后慕容前辈若是想起这个老友,想寻他了该怎么办?” “霍休行踪不定,他们本也几年见不了一面。”黄药师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以霍休过去在天下人印象中的形象,忽然彻底归隐山林谁都寻不着,也不会有人觉得意外。” 李葭竟无言以对,敢情他早就全考虑好了啊? “好吧。”她其实也不是非要让霍休认罪,只是怕处理得不好,叫慕容老庄主和黄药师产生什么隔阂罢了,现在被他一说,知道出不了什么问题,就立刻决定听他的了。 只是之前霍休提到的金鹏王朝和上官一族,还是令她有些在意。 她想了想,将自己读到的霍休旧事尽数告诉了黄药师。 黄药师智多近妖,先前听她和霍休对峙时,已猜到些许,尤其是霍休还提了一句请到天禽老人之子去当管家,因此李葭提到珠光宝气阁和闫铁栅时,他一点都不意外。 “那平独鹤呢?”他直接问起另一个,“这一位如今在中原武林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说出来你可别吓着。”李葭道。 他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不论是谁,他都不会被吓到。 李葭扁嘴:“是峨眉掌门独孤一鹤。” 黄药师听到这个名字,视线倒是停顿了半瞬,旋即陷入思忖。 然而思忖过后,他却是毫不犹豫道:“是了,他入中原创峨眉一派的时间,恰好也是霍休闫铁栅声名鹊起之际。” 李葭震惊:“你这都记得清楚吗?!”相比她,他才更不像个正常人吧! 黄药师说这没什么难的,又不需要刻意去记,看过一遍听过一遍就自然而然记住了。 李葭:“……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了。” 他浅笑一瞬,直接换了个话题道:“闫铁栅和独孤一鹤知道霍休是青衣楼总瓢把子吗?” “不知道。”聊及正事,李葭也敛了神色严肃起来,“他瞒了所有人,包括这两个金鹏王朝出来的旧相识。” “是他的作风。”黄药师想也不想,就定下了后续事宜的处置方法,“那处理完青衣楼后,送两封信去珠光宝气阁与峨眉罢,他二人了解始末,便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李葭立刻懂了。 以闫铁栅和独孤一鹤的江湖地位,无论如何都不会希望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为人所知,所以得知已经有人料理了霍休且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为名声考虑,也会立刻把当年那笔钱还回去,让人不好再拿此事说道的。 “行,那就这么办。”她点头答应下来。 …… 此时的青衣楼各地分舵,尚不知晓自家总瓢把子究竟啃上了怎样的硬骨头。 而李葭也没有给他们反应过来跑路的时间,从霍休那拿到属于青衣楼总瓢把子的信物后,她走了慕容家的关系,直接将其交给了江南官府,让他们自行安排人手去各地处理。 江南官府查了青衣楼这么多年,始终没什么进展,如今总算有机会一举歼灭,自然乐意出力。 不过他们为了结案,也不止一次托慕容老庄主询问青衣楼总瓢把子的真正身份。 李葭最后在之前被霍休带上岛的青衣楼精锐里随便挑了个已经死的让他们拿去交差,就算是给了慕容老庄主面子。 而官府那边的想法和黄药师差不多,只要青衣楼从今往后无法再为祸江湖,那青衣楼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其实没那么重要,有那么一个人能用来定案就行了。 “好了,这次是真的把人全送走了,接下来我们做什么?”第三次与六扇门总捕会完面后,李葭循着箫声跑到岛的另一端问黄药师。 黄药师放下箫,望着眼前的无边碧海,说是时候将这座岛布置起来了。 如今这般模样,他实在不喜欢。 黄药师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去,这李葭一直都知道,但不喜欢到看这座岛上的一草一木皆不顺眼,还是让她又一次陷入了无言。 是的,黄药师口中的布置,绝不只是在岛上修建几处屋舍这么简单,他动起手来,便是要将整座岛都大改一遍,甚至包括岛上那些起码有几百年历史的参天林木。 得知他要把那座林子全砍了的时候,李葭真的震撼了。 “没这个必要吧?”她其实觉得这片林子还挺好看的,“全砍了,那岛上岂不是只剩下光秃秃一片地了?” 黄药师:“不会,我会栽新的。” 李葭看他是铁了心,也就没有多劝,只道:“那你打算种什么新树,我让灵鹫宫旧部去买了送来罢。” 他想了想,说算了,这事就不麻烦她的人了。 然而李葭是什么人,李葭是靠着读心术吃死他不知多少次的人,在他还没开口拒绝的时候,她就清楚地听到了他试图拒绝的真正理由! “不行,你们灵鹫宫的人审美都太差了。”他是这么想的,“我要在岛上种的树,每一株都必须我亲自去挑。” 李葭:“……” 她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他:“是的,我也是审美太差劲才瞧上你的吧。” 这下轮到黄药师:“……” 嗐,所以说读心术这种东西,有时也真的挺讨厌。 第50章 青衣桃花09 李葭倒也没有真的因为黄药师一句审美不好同他闹起别扭, 尤其是在她目睹了黄药师究竟是以何种标准在挑之后要种在岛上的花木后。 这株枝干不够挺拔,那株姿态不够风流, 常常看了几十株都挑不着令他觉得顺眼的。 李葭都有点同情那些试图同他做生意的人,跟着选了几回后,忍不住劝他放宽一些标准。 “你这样挑下去,挑到猴年马月, 也无法将这岛布置好吧。” 黄药师却十分坚持,说岛上所有的布置, 他都会亲自经手。 李葭:“可是……” “我不是挑剔。”他打断她, 直接否认了她准备说出口的话,“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 “啊?”习惯了他把真心话憋在心里等她自己窥探, 这会儿忽然直接听到这么一句,她当即愣了。 他看着她, 反问道:“还是说你并不打算与我一同住下?” 李葭:“……” 她垂眸思索片刻,小声道:“你当初说的也不是住下呀。” 黄药师倒没否认, 只认真道:“那如今我说了。” 李葭再度:“……”这也太犯规了! “你若不愿意——” “不是!”她也忍不住打断了他一回,“我只是……我只是需要想一想, 而且我总得同我姐夫他们说一声。” 李葭虽然从小到大都以逗李溯为乐, 但她心里十分清楚, 自己能安稳活到现在, 还学到足以在江湖上横着走的武功, 完全是灵鹫宫的功劳。 还有虚竹,他名义上是她姐夫,实则将她当孙女养, 李溯有什么,她便有什么,灵鹫宫内的上乘武学心法,也是她乐意学什么,他就给什么。 这对祖孙将她视为家人,她当然也要以家人待之。 所以倘若她真的要和黄药师一同在海岛上定居,那怎么也该知会他们一声。 黄药师:“你姐夫不是不在灵鹫宫么?” 李葭点头:“是啊,但阿溯应当是有法子联系他的。” 黄药师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等她知会了灵鹫宫,再通过灵鹫宫联系上虚竹后,正式拜见这位武林泰斗。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灵鹫宫那边还没传来消息,他和李葭就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他刚挑选完花木,正打算用其在岛上布置一座阵法作护岛之用。 李葭不懂阵法,但她喜欢看他专注的模样,哪怕被他嫌弃待着只会令他分心给他添乱也不肯玩自己的去。 这一日他终于栽至最后一批桃树,即将完成整座护岛阵法,而她坐在其中最高的那一株上,远远地看见了一艘朝此岛而来的船,当即咦了一声。 “你又订了什么东西吗?”她第一反应是这个,毕竟这段时间经常有各种货船上门来。 “……并无。”黄药师觉得疑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而后皱起了眉。 李葭:“那会是谁?难道是慕容山庄的人吗?我记得前辈上次说要送你什么来着?” 黄药师摇头:“那也是桃花岛彻底落成之后的事了,何况此船并无慕容山庄的标识。” “桃花岛?”她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你之前不是嫌这名字俗气吗?” 上次去慕容山庄探望慕容老庄主的时候,老庄主问及他俩有没有替这座岛命名,他说还没想过,而她想到他挑的尽是桃树,便提议不如叫桃花岛,可惜当场就被他嫌了一顿,说太过俗气。 结果现在他居然又叫上了?这如何不叫李葭惊讶。 黄药师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径直走出他亲手布置的桃林阵法,等着那艘船靠岸。 李葭听到他藏在心里的那句明知故问,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跳下树快步追了上去。 “那会是谁哦?”她真的很好奇,“看样子派头还挺大的。” “一会儿就知道了。” 半刻钟后,那艘船果真缓缓靠岸。 黄药师和李葭对视一眼,俱没有上前相迎的意思。在不知道来者何人的情况下,他们作为主人,的确没必要那般客气。 船尚未停稳,船舱内便有一道青色的身影缓步走出。 从李葭和黄药师的角度,暂时只能看见他的衣摆。李葭笑了一声,说这人同你一样啊,也爱穿这个颜色。 黄药师:“……”虽然有点不爽,但还真没法反驳。 片刻后,这个同穿青色衣衫的人便毫不犹豫下了船,独自一人朝他二人行来。 李葭很肯定,她从未见过此人,而从黄药师此刻的反应来看,他应当也是一样。 这样一个与他二人皆不相识的人忽然造访,怎么看都有些奇怪。所以哪怕此刻他是独自下船过来,他们俩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人的武功似乎也挺高。 “敢问阁下是?”李葭看他愈走愈近,终于忍不住高声相询。 “在下珠光宝气阁大总管。”青年在离他们还有两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弯腰打个稽首,声音疏朗有礼,“霍天青。” 李葭立刻反应过来:“你便是天禽老人的老来子。” 霍天青微微颔首,应了一声是。 “闫铁栅派你来做什么?”得知此人身份,黄药师也开了口,且问得十分直接。 “闫老板先前收到了两位送去山西的信。”霍天青道,“收到之后,他与独孤掌门便立即着手去处理旧事了,旧事繁杂,多得两位提醒,闫老板才得以妥善解决。如今旧事已了,闫老板便令我代他前来感谢两位。” 李葭当日给闫铁栅和独孤一鹤送信走的是灵鹫宫门路,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因为只有这样,这两人碍于灵鹫宫的势力,才不会想着杀人灭口蒙混过关,顺便继续赖账。 而现在听霍天青的说法,他们应当是已经把旧账彻底还清了? “霍总管客气了。”李葭笑了笑,“闫老板与独孤掌门的旧事原与我们无关,既然他们已经解决,那便再好不过,你又何必亲赴江南一趟。” “闫老板说了,道谢需有诚意。”霍天青这么说着,侧身回首指向他来时乘坐的那艘船,“他得知两位将定居东海,特命我备了一些薄礼,还望两位笑纳。” 李葭明白了,这是知道他俩惹不起,所以干脆派心腹交好来了。 而且从霍天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声也可以得知,闫铁栅备下的这份礼其实十分丰厚,可谓诚意十足。 财帛动人心,换一个人站在这里,九成九会高高兴兴地接受闫铁栅这份示好,可惜黄药师一不缺钱,二不想结交珠光宝气阁,听闻此言,竟是毫不犹豫谢绝了。 霍天青作为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也是见过风浪的,听他拒绝,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道:“闫老板并无他意,只是诚心想送上一份谢礼罢了。” “我也并无他意。”黄药师语气淡淡,“只是单纯不大需要罢了。” 霍天青:“……”此人脾气未免也太古怪了些! 他哪里知道他的腹诽会被李葭尽数听了去,暗忖完黄药师脾气古怪,又迅速开始思索还能用什么话来说服他二人。 李葭听他满腹纠结,很想直接告诉他你还是趁早放弃算了,黄药师就这臭脾气。 但当着黄药师的面总不能这么说,所以她沉吟片刻才道:“霍总管远道而来不容易,但谢礼实在不必,烦请你回山西之后转告闫老板,他的好意我们已心领了。” 霍天青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坚持,自己这趟下江南的任务恐怕真的无法完成了。 但同是拒绝,李葭这么拒绝,到底还是比黄药师要悦耳得多。 他遂不再坚持,拱手道:“既如此,霍某也不好勉强二位,那来日二位若临山西,可一定要给我和闫老板一个做东的机会。” 黄药师听到这,觉得这场对话已经可以结束了,便直接转身走回桃林,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李葭:“……” 李葭只能在霍天青一言难尽的目光里硬着头皮继续社交:“好说好说,霍总管真是客气。” 霍天青看着她不自然也照样夺目的微笑,实在没忍住又腹诽了一句日日与这位黄公子相处,也真是难为这位仙女似的的姑娘了。 李葭差点没绷住笑出声,万幸最终忍了下来。 不过等霍天青一告辞离开,她就再克制不住,笑得都要扶着腰了。 “黄药师!”她一边笑一边往桃林里跑,“你知道吗!霍天青都在心里感慨我愿意忍你这脾气真的不容易呢,你可得好好珍惜我,除了我真不会有人这么容忍你了!” 黄药师:“……他原话是什么?” 李葭有意逗他,就惟妙惟肖地学了一下,学完还一派沾沾自喜状:“哎呀,他还夸我像仙女,不错,有眼光。” 黄药师:“……”本来只是觉得这人很无聊,现在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多怼其几句了。 第51章 青衣桃花10 霍天青离开没几天, 桃花岛上的护岛阵法就彻底完成了。 因为每一株桃树都是黄药师亲自选定位置栽下的,所以相比阵法, 岛上屋舍的建设反而要来得更顺利一些。 李葭一开始以为他会把青衣楼之前修的地宫填掉,毕竟他之前不止一次嫌弃过这地宫修得实在是过于随便了,结果把地上屋舍的主要建造图纸画出来交给慕容山庄派来的做工援手后,他竟又琢磨起改造这地宫了。 “改造?你想把它改造成什么?”李葭一时没明白他的意图。 “墓穴。”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便给出了一个差点惊掉她下巴的答案。 李葭:“???” 她睁大眼睛,很是不可置信:“啊?墓穴?!你……你为什么会想把它改成一个墓穴?” “人总是要死的。”他对死亡的态度无比坦然, “我活着的时候不会将就, 死了当然也不会。” 所以与其日后迎接死亡时全被旁人安排,倒不如自己先将其安排妥当了。 当然, 他也不是觉得自己就没有客死异乡的可能,但那种完全无法提前安排的范围, 现在想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他从不是这样的人。 李葭哑口无言,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的确就是他黄药师的作风。 什么年少不言生死之类的忌讳, 在他这是根本不存在的, 理由也简单极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 人总是要死的, 谁又能避过呢? “也好。”震惊过后,她这么说道,“那你好好改吧, 趁前辈派来帮忙的人还没走。” 黄药师没有再说什么。 他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决定了要将地宫改成墓穴后,只花了一日不到便把具体改法全确定了下来。 和李葭一样,那群修屋舍的工人得知他要在岛上为自己准备一个墓穴,都被吓得不轻。偏偏他们还不敢多问,只能唯唯诺诺应下来。 “大约要修多久?”黄药师并不在乎这群人的反应,只关注何时能完工。 “彻底完工,起码也得秋天了。”工人头领给了一个不太确切的时间,“在地底下做事,难免会比地上慢一些。” 黄药师虽然挑剔,但也不爱好强人所难,听到这个答案,也只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当天夜里他就问李葭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嘉兴一趟,李葭第一反应就是你又要买什么啊。 黄药师在她面前本来也藏不住秘密,坦言道:“买米,准备酿酒。” 李葭:“……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黄药师想了想,说很多,说完也不等她问出来或自行窥探便补充道:“我不会听人心声,也就无法一问出来便知你愿不愿意。” 这话差点叫李葭红了脸,旋即咳了一声道:“我肯定去啊!” 相比之前的挑树之旅,这趟挑米之旅总算没那么严格了——毕竟黄药师就算再挑剔也不可能每一粒米都看过去的。 两人转了嘉兴最大的几间米行后,就把该买的买了下来。而且像这种量极大的订单,买完也不用自己累死累活装回去,报个地址,米行自会尽数包装完备,再派人送货上门。 李葭注意到黄药师对整座嘉兴城都不是一般熟悉,不由得有些在意:“咦,莫非你原是嘉兴人士?” 他却否认了:“我籍贯属湖州,不过幼时便随家人来了嘉兴。” “那……”她想问那你的家里人呢,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么问有点唐突,硬生生止住不说,还转了个弯,“那难怪你这么熟嘉兴。” 黄药师是何等敏锐,哪会听不出她这生硬的转弯,再一看她表情,自是立刻明白了她究竟想问什么。 “我家中长辈俱已过身。”他平静道,“旧宅倒是还在,但我不常回去,只留了几个本也无家可归的家仆看护。” 李葭一听,更不好意思了。 “抱、抱歉。”她说,“……我没想到。”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他理所当然地反问,“人死不能复生,避讳着不提他们也不会活过来。”而且退一步讲,要不是因为在意他,以她性格,才不会问及他家人是何状况呢。 黄药师是真的想得很开,也是真的不介意。 李葭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把自己家里人的情况也交待一下。 “我家中其实有不少长辈。”她说,“不过我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估计他们也不想见到我。” “为什么?” “觉得我是妖怪呗。”她摊了下手,“如果当年不是正好碰上我姐夫,我可能已经被直接烧死了,我父王生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发现我会读心,差点被吓掉半条命。” 黄药师神色复杂:“……所以你才会在灵鹫宫长大?” “嗯。”她点头,“多亏我姐夫心软,他是个真正的好人,之后你见了他就知道。” “可以想象。”黄药师觉得就算没她这档子事,只看虚竹继位后对灵鹫宫及其分散在中原各地旧部的约束,就可见一斑。 “好了不说这个了!”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不该这么沉重,“既然你对嘉兴这么熟,带我再转转嘛,对了,嘉兴有你觉得味道过关的酒楼吗?” 黄药师沉默了,而她也知道答案了。 “算了。”她长叹一声,“是我要求太高了,要真有那样的地方,你怕是都懒得钻研厨艺。” 黄药师无法反驳,不过他还是喜欢她高兴时笑起来的模样,便道:“但嘉兴有酒,很好的酒。” 李葭果然亮起了眼睛。 很好的酒在南湖边上,不过却不是开满了一长串酒楼的热闹一侧,需乘船至相对荒芜的那一侧,上岸后还得沿着湖绕好大一个圈才到,而且连个屋子都没有,就是个在路边摆了四张桌的露天酒肆。 如果不是带自己来的人是黄药师,李葭一定会怀疑,这里的酒真的会很好吗? 事实证明她对黄药师品位的无脑信任一点没错,这个藏在街巷深处的酒肆的确有再香醇不过的酒。 黄药师要了一小坛,用满是缺口的瓷碗给她倒了小半碗,还没入口,只闻味道,她就觉得自己似乎被醺出了些醉意。 结果就在她端起那个瓷碗准备喝的时候,酒肆老板忽然对黄药师来了一句这可是你第一次带女孩子来我这喝酒。 黄药师:“嗯。” 这反应显然没有叫本来就存着调侃之心的老板满意,因此他应完这一声,老板不仅没走开,还多打量了李葭两眼,道:“那看在这位姑娘的份上,今天就不收你钱了。” 黄药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板又补充道:“你这臭脾气,能找到个愿意忍你的,属实不容易。” 李葭差点当场笑出来,这不就是霍天青之前在心里嘀咕的那句吗! 黄药师则无言了一阵,而后直接挥袖赶人,让老板赶紧忙他自己的去。 “我就说了句实话,至于赶我么?”老板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你真的很在意这位姑娘啊。” “嗯。”出乎他意料的是,黄药师竟又一次坦然承认了,还在承认之后来了一句差点让他没站稳的话。 “我修墓穴都算上了她的份。”黄药师说。 酒肆老板:“???”等等,你确定你表达在意的方式真的对吗?! 李葭:“……”说实话,习惯了黄药师的个性后,听到这话,她第一反应还真不是被诅咒或冒犯,相反的,她居然还有点感动。 完了,李葭想,我居然有这么喜欢他吗? 第52章 青衣桃花11 这夜两人喝完酒, 黄药师还顺道带李葭回了一趟他从前的居所,说是反正也就几步路, 回去住一晚,怎么也比另外找客栈要好。 李葭恍然:“就在这附近吗难怪你同那酒肆老板看上去认识很久了。” 她难得喝酒,还是这么好的酒,所以方才有些贪杯了, 此刻不仅唇齿间带着酒气,就连语气听上去都比平时要软和不少。 有那么一瞬间, 黄药师觉得自己好像在清醇的酒味里捕捉到了一股甜香。 他别过眼, 语气生硬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李葭却不给他不直面自己的机会, 见他偏转目光,硬生生探出半个身体嘟囔道:“我又不会不允许你亲” “好好走路”可能是觉得这句用来打断的话语气太硬了些, 停顿半瞬后,他又放缓了语气, “你这样会摔着。” “怎么可能”李葭抓着他的手臂,说话间走路姿势更随意了, “我告诉你, 我轻功可好了” 黄药师:“”算了算了, 随你吧。 他这一放任, 她立刻变得更歪扭起来, 之后又走了一小段路后,她甚至整个人挂到了他身上。 黄药师虽然无奈,却也实在不愿为了纠正她的姿态将她推开, 最终两人就这么近乎粘在一起走到了他家中旧宅。 如他所说,他家旧宅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旧仆看顾着,不过料理得还算干净,位置也僻静,较城中良莠不齐的客栈的确是好得多。 “您怎么”见到小主人忽然回来,负责值夜的两个家仆俱相当惊讶,而等他们将目光移到李葭身上时,惊讶之情便更甚了,“这、这位是” “我朋友。”黄药师言简意赅,“劳烦替她备一碗醒酒茶。” “是。” 李葭并不觉得自己需要醒酒茶,不过他一番好意,喝一喝也无妨。 何况比起醒酒茶,方才更令她在意的其实是他另一句话。 “你朋友”她抓紧了他手臂仰起脸问。 “不然呢”他气定神闲反问,“是你至今未曾答应嫁予我。” 李葭:“哪有这么算的就算还没还没那个什么,也和朋友不一样呀” 其实今夜的酒到底还是令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如果是完全清醒的她,又怎么可能听不出他就是想揶揄她逗她呢。 黄药师惊喜于这个发现,面上却丝毫声色都不露,继续带着她往宅子里头走。 李葭还没从之前的话题里回过神来,人就被带出去好几步,当即哎哎哎起来,想让他走慢一些。 他骤然停住,又骤然转过半个身体低下了头。 月下枝头,皎洁的光芒下,两人的影子渐渐重合到一处。分开之际喘声得见天日,霎时惊走庭中鸟雀。 也是到了此刻,李葭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 她抬手遮住自己下半张脸,但红晕早已顺着肌肤爬到了她眼角,只这么露着一双眼睛望着他,也足以惑人了。 隔天一早,两人就动身坐船回桃花岛去了。 他们不赶时间,在海中徐行了七八日,期间李葭没少求着黄药师料理她捞上来的那些鱼。也是黄药师厨艺实在好得过分,同样的食材连着做了这么多天,竟无一道重复的,而且每一道都新奇又美味,实在令她大饱口福。 因此,在船上的这几日,她对他完全不吝夸奖,只恨不能将他捧到天上去。 他则不以为然,正色表示其实这些天做得都有失水准,因为他们走得急,船上连坛酒都没有。 “做鱼怎能无酒呢”他道,“不过也无妨,等回了桃花岛,这便不是问题了。” “原来你特地去买米准备酿酒是为了这个”李葭还当他只是单纯酒瘾犯了。 “不止。”他看着她,唇角好似挂上了一点笑意,“还有个大用场。” 李葭刚想问什么用场,他的心声就先一步闯入了她耳中。 “见过你姐夫后,总会派上用场的。”他是这么说的,“当然前提是他同意你我之事。” 李葭:“” “以姐夫的性格,不出意外一定会同意的。”她轻声告诉他。 “嗯。”这回他是真的笑出来了,眉飞入鬓,眼梢唇角,尽是意气风发的味道,“我想也是。” 然而此时的他们都没想到,灵鹫宫方面先做出反应的却不是虚竹,而是李溯。 李溯这个灵鹫宫现任宫主反应极大,亲自下了天山不说,还带着一大波人马入了东海摆明了就是一个打算好好对峙的架势。 “姨奶奶”李溯一见到李葭,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您可千万谨慎着些。” “啊”李葭属实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脸莫名其妙,“你有话直说,也省得我又要被你嫌弃对你用读心术了。” 李溯也很干脆,直接转向一旁黄药师道:“黄公子,我猜你不曾告诉过我姨奶奶,你出生时被灵隐寺的高僧断出过怎样的命格。” “等等”李葭一点都不信高僧断命格这种事,重点并不是这个,“你查他了” “您都打算同他过一辈子了,我总得查一查他究竟是何底细吧。”李溯,“这是我身为晚辈的分内之事。” 李葭很想骂他分内个鬼,但还没骂出来,黄药师就先握住了她的手出了声。 “克亲克友,天煞孤星。”黄药师道,“你是想说这个吗” 李溯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坦荡地说出来,不过下一刻,他就恢复神情继续道:“西夏尚佛,但并非愚尚,我亦不愿信这种孤绝至极的命格批断,可黄公子的经历由不得我不信。” “为什么”黄药师又问,“因为我十二岁之前,家中长辈便陆续过世了吗” 李溯没回答,但他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无稽之谈。”他嗤笑一声,语气万般不屑。 可只有李葭听到了他藏在不屑之下的心声,他的确不屑,但他同时也担忧她真的会信了这说法。 这一点都不像他,李葭有些难过地想,他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李溯今日所言,于他而言其实已是折辱的程度了,可因为钟情于她,他不仅没有生气翻脸,反而还真的忧虑起了她的态度。 “我知道。”蓦地,她抬眼直视向李溯,语气坚决道,“他之前就告诉过我了,我和他一样,都觉得这只是无稽之谈而已,如果所谓的得道高僧真有那么神,那我这个差点被烧死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妖怪了” 第53章 青衣桃花12 李葭虽在扯谎, 但胜在语气坚决,掷地有声。一时之间, 倒是吓住了李溯。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好一会儿后,李溯才试图解释,“我只是……只是怕您不知道这件事。” 李葭说你没搞明白,重点不是我知不知道这件事, 而是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 “就算我之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 我也不会把它当回事。” 这态度显然出乎李溯的意料。 李溯看着她, 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气氛也随之变得尴尬起来。 又过了片刻后,李葭听到这小子开始在暗中嘀咕现在该怎么办, 好像惹姨奶奶不高兴了。 李葭:“……”原来还没彻底变傻。 不过其实要说不高兴也不至于,虽然她的确不在乎什么高僧批命的事, 但李溯作为灵鹫宫主特地下了天山大老远来一趟,出发点也是为她好, 这她是清楚的。 于是再开口的时候,她特地放缓了些语气, 道:“姐夫那边, 你着人寻到他了么?” 李溯点了点头, 说如果不出意外, 虚竹这个月也能抵达东海。 “行。”她拿出长辈风范, “那你就先在岛上住下吧,等他老人家到了再说。” 李溯一怔,旋即望向黄药师, 仿佛在问你不介意吗? 黄药师还真不介意,从他的角度来说,李溯好歹也是李葭的家人,实在没必要为了之前那几句话就闹得不好看。 “岛上有不少客房。”他这么想着,开口一锤定音。 “……多谢。”李溯听他语气淡然,半点没有与自己计较的意思,有些汗颜。 之后灵鹫宫一干人等入岛休息,李葭寻了个空当把黄药师拉到一旁单独说话。 “我知道阿溯这么做说到底还是冒犯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黄药师只听了个开头就抬手按住她的唇瓣,说不必。 “我不在意。”他真心实意道,“而且他其实是为你好,我看得出来。” “他……”李葭也不能反驳,“他为这个下山我真的没想到,姐夫传位于他之前还特地交待过,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他作为灵鹫宫主人,必须谨遵上代主人定下的宫规,在天山避世的。” 黄药师:“可见在他心中,你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亲人。” 李葭欸了一声,抬眼望向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 …… 李溯自知好心办了坏事,在桃花岛住下后,也没白吃白住。 他直接拨了自己一部分手下帮黄药师一起修岛上那座地下墓穴。当然,得知这其实是黄药师给自己以及李葭准备的墓穴时,他又一次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李葭也没有跟他多解释,反正黄药师这性格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解释也没办法解释到懂就是了。 好在李溯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死钻牛角尖的人,他虽然不懂黄药师这奇奇怪怪的求爱方式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但光是靠住下后对自家姨奶奶和黄药师的相处观察,他也看得出来,黄药师应当是真心的。 对此,李葭只有一句话—— “废话,他要不是真心的,我能不知道吗?” 李溯无言以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其实以李葭的本事,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她受人蒙骗了。 “不过姨奶奶,您以后应该还是会常回天山的吧?”他停顿了一下,“宫里的人都很想你。” “回肯定会回啊。”李葭笑了,“但宫里的人真的有想我吗?那看来我下山之后,你待他们愈来愈凶了啊。” 李溯:“……我没有!” 李葭忍住笑顺了一把毛,说行了行了,你没有,我知道了。 在灵鹫宫和慕容山庄人马的通力合作之下,桃花岛上最后一部分工程成功赶在七月底之前完成了。 而虚竹也正好在这时抵达东海。 他在外云游已久,自是没带任何手下,能一路寻过来,还多亏了舟山郡那些时常出海的渔民。 因此,下船踏足桃花岛后,他就第一时间问自己孙子要了一斛明珠,赠给了为他指路又送他至此的渔船主人。 李葭作为“罪魁祸首”,也非常客气地替自己姐夫送了点谢礼。 不过相比虚竹和李溯祖孙,她就比较实际了,她直接送了钱。 虚竹当场捋着胡子笑了出来,道:“你啊……也不怕唐突人家。” 李葭扫了那正打算接过自己手中金子的渔船主人一眼,道:“这您就不懂了,人家巴不得多被我唐突几回呢。” 的确在盘算着以后能不能靠送人来桃花岛赚钱的渔船主人:“……” 李葭把金子递过去,笑眯眯戳破了他的春秋大梦,道:“日后我们桃花岛会在舟山码头设船的。” 渔船主人只能接过钱灰溜溜告辞。 他一走,虚竹就叹了一声,望向李葭道:“黄公子还没说话呢,你倒先替他做上主了。” 李葭也没不好意思,下巴一抬便理所当然道:“我若连这点主都做不了,才不会在这住下呢!” 黄药师不像她这么一根筋直来直去,多少从虚竹的话里体会到了一点深意——这位前灵鹫宫主明着责备李葭这个妻妹,实则是在敲打他呢。 至于敲打的理由,那也再简单不过:你打算留下我们灵鹫宫的宝贝疙瘩,那你到底只是心血来潮还是打算好了让她当此地女主人的?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去。 黄药师明白虚竹的意思,但却没有立刻分辨解释什么,他觉得这种事光靠说是没用的,若想让这位武林泰斗放心将李葭交给自己,那就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他先是修书去慕容山庄,请慕容老庄主作为自己这边的长辈过来与虚竹碰面,再又差人回嘉兴老家,将家中祖辈的灵位一道迁到了桃花岛,准备到时当着祖辈在天之灵许下诺言。 哪怕在刚认识李葭的时候,他也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为她做这些在他眼里极世俗的事。 可对象是她,他竟也品尝出几分甘之若饴来。 慕容老庄主来得很快,而且阵仗一点都不比李溯这个灵鹫宫主小,一派定会为他撑足场面的架势。 一时之间,桃花岛上热闹得前所未有。 李葭也不知道慕容前辈到底跟她姐夫聊了什么,但总之这两人单独聊过半日后,虚竹看黄药师的目光就和看她和李溯差别不大了——也就是说,在虚竹眼里,黄药师已经算是自家人了。 她有点好奇,便偷偷摸摸跟虚竹打听:“您二位到底说了些啥啊?” 虚竹扫她一眼,道:“你听不出?” “您又逗我!”她气鼓了脸,“您每次都敛着心声,我从来都读不出您在想什么的!” “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想。”虚竹纠正她,“我也不曾刻意收敛,我只是心中如何思量,便如何开口罢了。” 李葭:“所以您到底和慕容前辈说了什么?” 虚竹沉默片刻,问:“你真想知道?” “难道是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吗?”她很疑惑。 “倒也不至于。”虚竹停顿了一下,复又微笑起来,“我只是觉得,此事还是由药师他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李葭听得一头雾水,偏偏虚竹的心声她的确读不出,只能按他说的那般,直接去黄药师那问答案。 黄药师正查看岛上新栽花木的生长情况,听到她寻过来的脚步声,第一时间回了头。 “怎么跑这么急?”他虽没立刻起身,但语气之中的关切却是溢于言表。 “找你呀!”她一路踩着风跑到他身边,本想在他对面蹲下,结果还没停下来,就被他直起身拉入怀中。 “你到底托慕容前辈和姐夫说了什么啊?”在这个带着松香的怀抱里,她当真藏不住半句话,同时也想让他也藏不住任何秘密。 黄药师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许久才道:“也没什么,只是托他作为我的长辈,正式提亲罢了。” 李葭其实至今没懂中原的所有风俗,听到这个答案还皱起了眉:“提亲?提亲为什么要对姐夫提?” 黄药师:“……”差点忘了你是个土生土长关外人。 但具体的风俗仪式解释起来太过繁杂,所以他也只能给她简单总结一下:“主要是让你的家人知道我的诚意。” 李葭挠了挠脸:“可你想娶的又不是我家里人……” 黄药师一怔,他确实没想到,她的重点居然是这个。 而此刻她说完那句,便定定地望着他,眸光涌动,其意呼之欲出。 有那么一瞬间,黄药师的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想他或许是在紧张,可他明明知道,只要他说出来,她就会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复,所以这应该不是紧张。 可若不是紧张,他的心跳又怎么会像就要冲出喉咙一样呢?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久到西天的霞光都逐渐沉入海面以下,他终于听到自己开了口。 什么永结秦晋,什么举案齐眉,在这一刻都没能进入他的考虑范围。 他喜欢的西夏姑娘行止再直接不过,那他也该直接一些才是。 “那么,”他说,“你可愿与我共白首?” 李葭迎上他的目光,在夜色彻底降临之前踮起了脚。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葭:……这其实不够直接吧? . 第54章 番外02 一、徒弟这种生物, 必须要好好教育 桃花岛男女主人的“人生大事”好不容易办完后,李葭终于想起来, 他俩还各落了一个徒弟在慕容山庄呢,忙亲自跟慕容老庄主回去一趟,把那对孪生兄弟接到了桃花岛上来。 去的时候她心中其实不乏愧疚,结果真的到了慕容山庄她才发现这俩小孩逍遥着呢。 能不逍遥吗, 慕容山庄这边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要什么有什么, 就算在庄中待腻味了想出去, 慕容家也会立刻安排家丁护着出门——出门逛的话,自然也是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李葭:“……”我感觉我白愧疚了。 万幸, 比起天性好玩的小鱼儿,花无缺这孩子还是比较贴心的, 见她来了慕容山庄,立刻问及他师父, 也就是黄药师如何了。 “我听前辈说,您和师父有很重要的事要忙, 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来接我们, 现在是忙完了吗?” 李葭真是好感动, 只恨自己徒弟不是他, 而是另一个。 “差不多忙完了。”她伸手摸摸花无缺的脑袋, 抿唇一笑,“先前桃花岛屋舍都未建完,现在岛上该有的都有了, 我便来接你们了。” “该有的都有了?”小鱼儿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有集市和……没什么,就是,有集市吗?” 李葭哪怕没有读心术,也能从他这硬生生止住的话势里意识到不对,更不要说她有。 所以她几乎是瞬间唰地一声站了起来:“你去过赌坊?!” 小鱼儿:“!”他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 李葭差点当场晕过去,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鱼儿也想起来在她面前说谎没用的事了,便坦白道:“就之前出去的时候,我看里面好多人,都好开心的样子,就想去看看……” 李葭:“……然后呢?你赌钱了?” “没有!”小鱼儿矢口否认,“不过我……” “你什么?”两人对话至此,李葭其实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了,但她还是想让小鱼儿自己全说一遍,看他是不是有意隐瞒什么。 “我帮带我们出门的那两个大哥猜了一下大小。”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许多,同时抬头悄悄瞥她的表情,“……我运气挺好的,都猜对了。” 李葭面无表情:“那你可真是好厉害。” 小鱼儿开始卖惨:“我知道错了!师父你不要生气呜呜……” “你不是说你运气很好很会猜吗?”李葭抱着双臂,朝这混小子挑了一下眉,“那你现在猜猜看,我到底生没生气?” 小鱼儿:“……”这咋猜啊? 他直接傻了眼,试图求助花无缺,可惜花无缺也无能为力。 最后他只能继续卖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李葭的腿,道:“呜呜呜那我猜师父特别生气!” 李葭一方面差点被他气笑,另一方面又被这小崽子装出来的可怜相搞得有点心软,缓了许久后,总算长叹一声,算是暂时揭过了此事:“行了,好好站直,这次就先不同你计较,不过我生不生气,还得看你去桃花岛之后的表现。” 小鱼儿疯狂点头:“我一定好好练功!” 十日后,他与花无缺跟着李葭去到桃花岛第一晚,他就知道,自己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李葭真的有的是办法对付他,她不让他吃黄药师做的菜! “等你这几日表现好一些再说。”这位师父当真冷酷无情,“在那之前,你就单独吃吧。” 小鱼儿:“……” 虽然桃花岛上的厨子做饭也还不错,但和黄药师比真的差太多了啊。 他发誓,他真的再也不去赌场了…… 二、情敌这种生物,反正就是绝不了 虽然李葭真的很喜欢黄药师也很喜欢桃花岛,但她毕竟是答应过李溯以后常回天山的。 鉴于江南和天山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光是往来一趟就是半年过去了,所以这个“常”最后被她定为三年一次。 对此,黄药师当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一定要说的话,他对桃花岛的归属感可能比她还要少一些,比起一直待在东海之中,更重要的当然是与她一道。 唯一有点不好处理的是他们那两个徒弟,带着上路吧,必须放慢速度,不方便;托付到慕容山庄的话,李葭总觉得小鱼儿又要干出一些让她回来后无语凝噎的事。 最后黄药师表示:“交给他们的大伯。” 李葭眼前一亮:“有道理!小鱼儿对燕大侠又敬又怕,一定老实!” 于是两人就去燕南天那走了一趟——他如今已和玉娘子修成正果,不再四海漂泊了,将这俩小孩交给他看顾一段日子。 燕南天和玉娘子非常爽快地应下了,并表示他们家本来只有个女孩,正觉冷清呢,如今来了两个玩伴,却是正好。 燕南天哈哈大笑:“他们三个年纪也正好相仿。” 如此,李葭和黄药师也就放心离开江南往天山去了。 路过太原时,他们还特地去万梅山庄拜访了一下,结果那位对她尚有印象的老管家说西门吹雪不在家,去移花宫了。 李葭:“???”这都几年了,还在找邀月比剑哪?! “算了,他这人就这样。”她摊手,“既然他不在,我们就直接出关去吧。” “好。”黄药师本来也没那么想见西门吹雪。 然而出关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人,令他觉得还不如见西门吹雪呢。 那是个口音不太标准的西域人,相貌武功皆不俗。 他们遇到他时,他正被一伙山匪打扮的人围攻,于漫天风雪中以一敌数十,却丝毫不显局促狼狈。 黄药师和李葭都是懂得欣赏高手的人,难得碰上这等高手,便驻足观望了片刻。 真的只是片刻,因为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个作西域打扮的青年便放倒了所有试图围攻他的山匪,轻松又写意。 而放倒了这些人后,他就径直朝他二人行了过来,看样子十分戒备。 李葭也听到这人在心里怀疑他们俩是不是与那群山匪有关,侧首与黄药师道:“这位朋友应该是误会你我了。” 黄药师嗤笑一声,道:“他倒看得起自己。” 两人说话间,那人又朝他俩方向多行了几步。 距离拉近,空中飞雪的遮掩便少了许多,李葭与黄药师看清了他的模样,他也一样看清了他二人,尤其是李葭。 然后李葭的读心术就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她听到了这青年在暗叹她的容貌。 李葭:“……”算了,还是不要让黄药师知道了吧。 可就算她不提,只看这人忽然怔住的模样,黄药师其实也猜到了。 毕竟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夜晚,在月色下看清她模样时,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反应。 黄药师:作为过来人,我觉得此时应该带老婆掉头就走。